“一個守寡太妃在這胡言亂語幾句你們就怕了嗎,我暮國皇室宗親、權貴大臣何時如此膽小受一個老嫗威脅,暮國顏面何存?你空口白牙就想將謀逆大罪栽贓到哀家身上,想的未免太美了。一個瘋了的妃子能證明什么,讓一個瘋子作證傳出去也不怕天下人恥笑!麗昭儀毒殺先皇后乃先皇親定的罪,也是先皇親自下旨將其打入冷宮,你們誰想抗旨不成?一個罪臣的報復詛咒又有多少可信度?陛下臨終時,滿朝文武皆在側,有無異樣你們的眼睛都是瞎了嗎!”
太后把扁院正所書的病案說成是因降罪的不滿而下的詛咒,雖牽強,但也不失為一個借口。
韓太妃將太后的老底都揭了,太后明白要想逃出一線生機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韓太妃失去信譽。
韓太妃知道她的隱秘,她又何嘗不知韓太妃的隱秘。
太后獰笑一聲,反擊道,“再有,大家可別忘了韓太妃的出身,她根本不是我暮國人,而是西溟國百姓,是先皇游歷西溟國時帶回來的。在西溟國時她本有兩情相悅之人,奈何先皇身份貴重,這才跟隨了先皇。可據哀家所知,她與先皇在一起后還與那個男人藕斷絲連,先皇也懷疑她所懷并非親子,下令將她處死,沒想到她命大從亂葬崗爬了回來,還把孩子生了下來。韓太妃已是不潔,燕王血脈有疑,皇室血脈尊貴不容混淆,傳哀家懿旨,褫奪燕王親王封號貶為庶民,韓太妃以下犯上、穢亂皇室,即日起褫奪封號送入皇陵,終身不得出。”
太后這招先發制人,反將一軍,當真絕妙,許多追隨太后的大臣跟著附和,“太后英明。”
“皇室血脈混淆,傳出去簡直是奇恥大辱。”
“若在民間,這樣的女人早被浸豬籠。太后不計前嫌留韓太妃與燕王兩命,仁厚之心令臣欽佩。”
他們說這些話時像是忘記太后也有一個私生子,直接用行動將韓太妃所告罪行全盤否決了。
這些人大多太后執政時得重用之人,且多為宗親世族。
太后打壓寒門庶族,對宗親世族多有護佑,于他們而言自是有利也有恩。
但他們也不敢直接為太后開脫,只能附和著太后打壓韓太妃,用含糊的態度表明立場,最后起決定作用的還是皇上。
所有人都在等皇上的態度,太后亦然。
她期望皇上能顧念養育、輔佐之恩,但若皇上執意與她作對,她也自有辦法。
皇位既能給他,也能收回。
所有視線都壓到了皇上身上,皇上心中早有決定,并無糾結,只是想到將來很長時間內會經歷的混亂和爭斗,心就忍不住滴血。
暮國已是外患重重,再加內憂,先祖打下的根基怕是就要動搖了。
就在這緊張氣氛中,禁軍統領突然大步從殿外進來,一步步鏗鏘有力,透著急迫。
他行禮道,“陛下,山林里起了好大的霧,已經蔓延至行宮了,怕是很快就會籠罩含陽殿,請陛下快些退避。”
“霧?怎地突然起霧?”皇上站起身來,眉頭微蹙。
整個大殿的人也是一臉奇異。
禁軍統領道,“具體原因屬下尚未可知,這兩日天涼,山林起霧也是正常,只是沒想到今日的霧會這般大,而且還在不停擴散。屬下覺得此霧來的蹊蹺,陛下還是暫避為妙。”
眾臣跟著建議皇上暫避。
此時天已大亮,霧氣不散反增,莫名讓人感覺毛毛的。
皇上沉吟了半天沒說話,目光望著大開的殿門,抬腿往殿外而去。
胡相國等諸位大臣連聲勸阻卻沒能阻止他,只得跟著皇上一齊出了含陽殿。
現已辰時,今日的天色明顯比昨日昏暗,極目遠眺,只見整片山林籠罩在朦朧霧氣中,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蒼翠的山林如同披上了一件神秘的紗衣,遮蓋了本來的面目。
皇上驚愕地微張開嘴,這……是怎么回事?
伏荏苒是在一個山洞里醒來的,頭有些昏沉,但神志清晰,身體除了酸疼并無傷痛。
她身上蓋了一件薄衣,是女子服飾,身旁的火堆還在旺盛地燃燒著,為她驅寒照亮。
伏荏苒朝洞口張望,有光亮傳來,整理下亂糟糟的頭發就出了山洞。
山洞外霧蒙蒙的伸手不見五指,她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霧,五步開外什么也看不見,也不知自己處在什么位置,周圍是什么情況,能看見的除了樹還是樹。
山洞外雜草叢生,看來很隱蔽,也不知把她藏在這的人是誰,應該是弗諼吧?
她慢慢探著路往外走,想要辨別方向自是不可能,只能依靠路面的坡度判斷哪邊往山下,哪邊往山上,摸索著往山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少冤枉路,蒙蒙霧氣中隱約傳來啜泣聲。
伏荏苒定神去聽,那啜泣聲似乎就在不遠處,循著聲音便看到了一個抱膝坐在一棵大杉樹下的小姑娘,十來歲的樣子,臉埋在雙腿間聳肩哭泣著。
伏荏苒觀察那小姑娘的穿著,服飾華麗,梳著雙平髻,簪著漂亮的珠花,像是哪個大臣家的小姐,在山林里走丟了。
有腳步聲傳來,小姑娘一下子抬頭看過來,濕漉漉的雙眼掛著兩滴還未滴下的淚,眼中寫滿了害怕,看著楚楚可憐。
小姑娘瞧見她,先是下意識瑟縮了一下肩膀,然后又像察覺到她并非壞人,當即哭得更厲害了。
“姐姐,我走丟了,你帶我去找我娘好不好,我好害怕。”
伏荏苒蹲下身子輕拍了拍她的背,溫聲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呀?你怎么一個人在這?”
“我是圍場主管的小女兒,我來看陷阱里有沒有兔子掉進去,結果突然起了大霧,看不見路了。”
“你在林里布了陷阱?”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嗯,我經常到林子里來玩,我對林子里的陷阱再熟悉不過了。”
小姑娘笑盈盈地炫耀,白嫩嫩的小臉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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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又抿了下小嘴,用那純潔無害的小臉,可憐兮兮地請求道,“姐姐能送我回去嗎,我眼睛不好,在大霧里什么也看不見。”
伏荏苒頓了一下,點點頭,“好。”
小姑娘站起身時差點一頭栽在地上,她的腳崴了,走不了路,伏荏苒只能背她。
小姑娘長得又瘦又小,背著很輕,即便伏荏苒也長得小巧沒多大力氣,還是輕松將人背了起來。
還是邊摸索著邊往山下走,伏荏苒這回走得更慢了,一步一步踩的結實。
小姑娘乖巧地趴在她背上,腦袋擱在她肩膀上,喃喃道,“姐姐要小心喔,這附近到處都有我布的陷阱,一不小心就會成為獵物。”
伏荏苒扯了扯嘴角,淡淡地應了聲好。
那雙環在自己脖前的雙臂越收越緊,感覺都要把她勒斷氣了。
伏荏苒把勒在脖子上的胳膊拉開些,隨手抹了把額上的汗,又往前邁了幾步,背上傳來小姑娘咯咯的笑聲。
“姐姐你沒事吧,對不起,我是不是太重了,辛苦你了。”
“還好。”
伏荏苒又擦了把汗,繼續往前走,這回才邁步,小姑娘湊在她耳邊突然喊道,“等一下。姐姐,不能往前走了,前面是個陷阱,里面插著木刺,往右邊繞。”
伏荏苒盯著自己抬起的右腳,面色平靜,“陷阱有多大?”
小姑娘道,“抓兩頭野豬也夠了。”
伏荏苒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就好。”夠大。
說著她就把抬起的右腳慢慢落地,準備繞開陷阱往右,可還沒走上兩步路,突然一個聳身拋肩的動作,背上的人直接越過頭頂扔了出去。
小姑娘毫無防備,順手去抓伏荏苒的衣服卻抓了個空,整個人前撲著脫離了伏荏苒的背,直接落在她所指的繞道的地方。
樹枝雜草掩蓋的地面因為她的掉落往下陷,一個碩大的坑露出了真面目,鱗次櫛比的木刺森森地泛著寒氣。
小姑娘直接摔進了坑里,卻沒有落到最底處,腳在坑壁上一個借力,墜落的身體又一下子從坑里飛了出來,輕松地逃出生天。
伏荏苒肅然的臉上波瀾不驚,她早就察覺到了這個小姑娘的異樣。
這個小姑娘自稱時常進出山林,對山林里的陷阱很了解,既如此又怎會找不到回家的路,反倒求助她這個初來乍到的外來人。
而且她裝扮雖像個大家小姐,但露出的雙手皮膚粗糙布滿老繭,一看就是會武之人。
在山林里裝迷路接近她,一猜就是太后給她下的又一個套。
先是驚馬、然后刺殺、然后偽裝接近,真是一環扣一環,誓要她死在這山林里。
伏荏苒很想知道,要是這個小姑娘也不能成功,后面還有沒有其他招數等著她?
小姑娘知道自己暴露了,也不再偽裝,大喇喇地將身上繁復礙事的華服褪去,露出里面爽利的黑色勁裝。
純良無害的臉也轉瞬變得冰冷無情,如一潭死水。
小姑娘二話沒說,抽出懷里的匕首就朝伏荏苒沖來,她知道伏荏苒沒有武功,想要拿下伏荏苒的命很簡單。
她方才之所以偽裝迷路,是想讓伏荏苒掉進陷阱死,這樣便能偽裝成意外。
既然沒法達成,直接殺了也是一樣。
伏荏苒看著那僅十來歲的小姑娘臉上的漠然和冰冷,毫無溫度,就像一件冷冰冰的兵刃。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靠武力她是毫無生還之機的,只能智取。
眼見著利刃就要朝自己刺來,伏荏苒突然抬手抓住前方的一根孤竹用力往下拉,竹節堅韌不易折斷,反而能爆發出巨大的力量。
就在小姑娘快要靠近時,伏荏苒又一下子松手,孤竹彈了回去,準確地撞擊在小姑娘身上,將她重重地拍了回去,后仰著又落回了那個大坑。
只是這回她沒能再借力飛出大坑,背向下重重落下,木刺穿透了她的身體。
伏荏苒站在坑邊看著里面的尸體,小姑娘眼睛還大睜著,滿臉訝然,顯然沒料到自己會死在手無縛雞之力的伏荏苒手里。
此時全身戾氣盡褪,只剩下稚嫩的軀殼,讓人忍不住惋惜。
還是那么稚嫩的年紀,卻只能落得這樣的下場。
伏荏苒心頭閃過一絲悲憫,而后便是憤怒,對剝奪孩子天真童年的憤怒。
心頭燃燒著對太后的恨意,不知不覺中,那股奇異的香味又出現了。
伏荏苒已經很熟悉了,她知道那是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只是當她看見垂在胸前的墨發漸漸褪去顏色,由黑變紫,顏色越來越淺,最后幾近透明的淺紫時,整個人都怔住了。
她微側著頭,瞳孔放大一眨不眨,突然一把抓過背后的頭發捧到眼前,兩只手都在顫抖。
“怎么,怎么會這樣?”
她舌頭都有些打卷,空白的大腦陡然冒出田光豐曾說過的一句話。
“圣主那頭紫發驚艷絕倫,當年可是引得天下無數才子俊杰折腰。”
圣主的紫發,她的紫發……
她們有何關系?
“你怎么在這,醒這么早……”
一個嬌媚的聲音突然響起,又陡然掐斷。
錢雪衣站在迷霧中驚愣地看著伏荏苒,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像是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事,啞口無言。
伏荏苒也尋聲望去,同樣呆住了。
兩人皆是一頭順長的紫發,飄逸如仙,只不過錢雪衣的顏色略深,伏荏苒的更透亮。
“你怎么也……”
伏荏苒話不及說完,肩上一疼,眼前頓時一黑,沒了知覺。
錢雪衣動作飛快的扶住她軟倒的身體慢慢放在地上,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想去摸伏荏苒的頭發,卻又像對待舉世珍寶不敢輕易觸碰,全身連指尖都在發熱,指骨彎了彎還是將手縮了回來。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莊主對縣主如此與眾不同,不惜以整個桃花春莊之力保護她,原來她就是圣主的女兒。
這紫發果真名不虛傳,驚艷無比。
錢雪衣迅速調整情緒,她沒時間在這感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縣主既是圣主的女兒,她也自有責任為縣主排除一切危患。
迷霧擴散的很快,不一會就將含陽殿也吞噬了。
皇上一行人站在含陽殿的一片空地上,足足幾十人卻只看得見離自己最近的兩三個,此外皆是白茫茫一片。
禁軍統領全神戒備的警衛在皇上身邊,太后已然不知在哪兒,只有中常侍、余公公幾個貼身宮人伴隨左右。
“陛下切莫輕舉妄動,免得又走散了,站在此處等霧散為好。”
他們身邊剛好有一棵老洋槐,皇上貼樹而站,神色深沉,正想詢問些什么,突然飄蕩著細微雜亂聲的空地上響起一片驚呼。
皇上瞬間皺眉,身在迷霧中什么也看不見的感覺非常不好,然而接著就聽到禁軍統領也失態的叫出聲。
“陛下快看,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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