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利身后跟隨著一位男子,這人便是被孫翊所召,回吳述職的折沖中郎將太史慈。
谷利現在正帶領著太史慈,往吳侯府內的校場走去。
太史慈跟隨在谷利身后,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心中思量著一些事。
眼前這個谷利,聽說是最近君侯身邊最受寵幸的臣子,年紀輕輕就受君侯信任,執掌校事府。
雖然校事府是君侯剛剛創立的,其所管轄的校事的職分,君侯也沒給出明確的定義。
但校事的字面含義就是檢校諸事,這讓人不得不聯想起了,漢孝武時期的繡衣使者。
這種直屬君上的檢校機構,非君上極其信重之人不可執掌,由此可見谷利在孫翊心中的地位。
太史慈想著這些,倒不是想趁機和谷利套近乎。
在他看來無論谷利再如何受孫翊信任,也擺脫不了他是一個幸臣的事實。
無功無勞卻一下子得居如此高位,不是幸臣還是啥。
對于這種幸臣,太史慈心中其實是不屑的。
太史慈想這些是在思考著,孫翊派谷利前來,親自帶領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重用,還是削其兵權?
太史慈覺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點。
他這么想并不是胡亂猜測。
自他投效孫策之后,孫策對其十分信重,以知己待之。
本來孫策想留他在身邊重用,但張昭、張竑等重臣卻忌憚自身與孫軍作對過,力勸孫策要小心尾大不掉之事。
本來孫策已經命其為折沖中郎將,想讓他率兵征討廣陵陳登,面對群臣的非議,孫策也多次力排眾議表明對自己的支持。
但在張昭及張竑的力諫下,孫策也不能不顧這兩大重臣的意見。
正好那時劉表從子劉磐數為寇于艾、西安諸縣,孫策就授其兵馬五千,將其轉為建昌都尉,督諸將治海昏抵抗劉磐。
孫策的用意是想讓自己先在海昏立功,然后憑此功勞來堵眾臣之口,后來再名正言順的重用自己。
但還沒等到那一日,孫策就遇刺身亡了。
孫策遇刺身亡之后,孫翊繼位。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太史慈悲痛不已。
但他深感孫策知遇及信任之恩,決心要把他的忠心轉移到孫翊身上,好好匡扶少主。
所以他第一時間上表向孫翊效忠,并同時隱約暗示他有意替孫翊平叛。
但他的上表效忠得到的卻是孫翊曖昧不清的態度。
孫翊后來特地回書一封表彰他的功勞,并在書中問及山越情形,自己也是如實以告。
那時他還很開心,孫翊問他山越虛實,莫非是想起用他平叛山越?
但后來的發展,卻是孫翊親征平定廬江、山越兩亂。
到了最近,孫翊更是派黃蓋頂替其鎮守海昏的重任,讓其率部下兵馬回吳述職。
待他回吳之后,對其也是頗為冷淡,他第一次見到孫翊還是議事大會時,今日是孫翊第一次正式召見他。
孫翊這樣的態度讓太史慈有些心灰意冷。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孫翊多待在吳縣,身邊相處的是張昭、呂范、張竑這樣的臣子,其中張竑更是孫翊的老師。
而這些臣子都是對自己報有疑慮的臣子,孫翊受到他們的影響,對自己感官不佳也是可以預見的。
孫翊畢竟不是孫策,沒有孫策對他的那種信任。
想到這些,太史慈心中繁亂。
他自負有平定天下的才能,心中也有一番壯志,想到自己此番回吳有可能被閑置,他心中充滿了不甘。
因為心中繁亂,雖然心中不屑谷利為人,但他覺得還是提前打探一下虛實比較好。
因此他問前身的谷利道,“都尉可知君侯此番召見吾,是何用意。”
走在前方的谷利一愣,他停下腳步,回身看向太史慈,他嘴角露出一絲無奈道,“中郎將一會見到君侯,自然就知道了。”
說完后谷利就回身繼續帶路了。
同時他心中也回想起了,孫翊對太史慈的評價,“子義性情疏直。”
現今看來,孫翊的這番評價可謂是中肯。
他身為孫翊身邊親隨,日夜陪伴在孫翊身邊,孫翊此番召見太史慈是何用意,谷利是清楚的。
太史慈身為外臣,為孫翊單獨召見,心中好奇孫翊召見的用意這也很尋常。
但你不能直接問出來呀。
不然這件事被孫翊知道,孫翊會怎么想。
內外臣勾結,探聽主君意向?這是任何為君者最忌諱的事。
被為君者忌諱,就說明離死期不遠了。
怪不得太史慈為許多重臣所忌,除了他的過往之外,他的這性格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谷利的回答讓太史慈不滿,他喜歡直言直語但又不傻。谷利是孫翊身邊的近臣,就算不清楚孫翊的用意,但大概的猜測應該還是會有的。
谷利這番回答是表明了不想和自己有太多瓜葛,想到這點,太史慈的心里又沉了沉。
就在太史慈心中思慮甚多的時候,谷利已經領著太史慈,來到位于吳侯府西側的校場內。
來到校場外圍后,太史慈一眼就看到了正位于校場中,搭弓射箭的孫翊。
孫翊一身戎裝,正聚精會神的瞄準著五十步之外的箭靶。
谷利讓太史慈先在校場外等候,而他先行進入校場稟報孫翊。
谷利來到孫翊身旁,待孫翊射出一箭后,見那箭正中靶心,谷利立馬夸贊道,“君侯神射!”
孫翊聞言笑了笑,說道,“比起大兄的八十步中靶,孤還差的很。”
孫翊將自己和孫策相比,這種話谷利不敢插嘴。
他掏出懷中的手帕為孫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而后提醒道,“君侯,折沖中郎將已經帶到了。”
孫翊聽到谷利這么說,他往校場外看去,就看到一位美須髯,身長八尺的男子正在等候著。
孫翊想來這人便是太史慈了,這可是他前世十分喜愛的一位武將。
因此他露出和煦的笑容,朝著不遠處的太史慈招呼道,“子義快些過來。”
太史慈看到孫翊的召喚,不敢怠慢,急忙來到孫翊身邊,朝孫翊拜道,“慈拜見君侯。”
孫翊一把握住了太史慈的手,笑著說道,“孤日前召你回吳本想立時召見,但回吳之后政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
今日要不是張公休沐,孤也難得有時間休息可以來這校場一娛。”
“正好借此時機,孤于校場內召見你。”
孫翊是君,太史慈是臣,別說晚些召見,就是徹底將其閑置,太史慈也得受著,孫翊本不需要對太史慈解釋。
但如今孫翊特地對太史慈解釋,這種行為是孫翊在表示對太史慈的看重,這讓太史慈心中一暖。
他心中的那些擔憂也減少了不少,他再度向孫翊一拜道,“君侯日理萬機還在掛念臣下,臣下感恩莫名。”
孫翊聽了之后笑道,“卿為我孫家鎮守西境抵御劉磐,有卿在,劉磐小兒再不敢東窺,此等功勞,孤一直記在心中。”
孫翊說完后,想起太史慈是有名的神射手。
當初平定豫章后,孫策大宴群臣,讓一眾武將展示射術。為了活躍氣氛,孫策先行試射,八十步外中靶,并言明若有超越此成績者,將胯下駿馬贈之。
諸將情緒高漲,但就連一向被譽為軍中弓馬第一的韓當,也只“勉強”射中七十步之外的箭靶。
結果太史慈一上場來了個百步穿楊,震驚四座,引得群臣紛紛側目。
孫策見此喜笑顏開,賞賜了太史慈不少金銀,并如約將胯下駿馬贈之。
孫翊是知道這件往事的,前世他只聽過百步穿楊的傳說,如今他想親自見識一下。
于是他便將手中的弓遞與太史慈,言道,“聽聞子義有百步穿楊的美名,孤今日想觀之。子義若能再現昔日絕技,孤今日就送卿一樁大功業。”
太史慈聞言大喜,孫翊口中所言贈他一番大功業令其喜不自勝,他馬上言道,“唯。”
太史慈正要接過孫翊手中的弓,但他卻突然言道,“君侯的弓并不適合下臣。”
太史慈此言一出,孫翊眉頭擰起,谷利一臉嘆息。
太史慈見孫翊臉色不豫的樣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微變,立馬低頭告罪。
太史慈的本意是孫翊的弓強度不夠,孫翊這把弓五十步中靶綽綽有余,但要想射中百步之外的,至少要兩石以上的強弓的。
但他的話聽起來卻有另一番意思—孫翊以君主之尊遞弓給他,他卻說這把弓不適合自己。
這不是會讓有心人認為,他認為孫翊用的弓配不上他嗎?
孫翊在剛聽到太史慈如此說時,也差點這么以為,但隨即就想清了其中關竅。
不過這時君臣之間,已沒有方才的那副融洽的氣氛,有些冷場了。
孫翊雖然知道太史慈的本意,但他是君主,這時總不好親自為太史慈開脫。
于是他把目光轉向了谷利,谷利見狀了然,他出來為太史慈開脫道,“人臣豈可逾越用人主之弓,中郎將所言甚是也。”
谷利此言一出,太史慈詫異,他怎么會為自己開脫了。
但他隨即想明白,恐怕這是孫翊之意,想明白這,太史慈心中感動異常。
孫翊聽了谷利此言后,復笑道,“善,子義謹記人臣本分,孤心甚佳。”
孫翊的這句話已經為太史慈的剛才所為蓋棺定論。
有這句話在,太史慈方才的那番言語就算傳出去了,也不會引起眾臣彈劾。
孫翊收起自己的弓,對太史慈言道,“校場旁有一武庫,其中何等強弓皆有,子義可親自前去挑選中意的。”
太史慈聽后恭敬應道,“唯。”
說完太史慈就離開了校場,前往武庫挑選良弓去了。
在太史慈走后,谷利來到孫翊身旁對其說起了,太史慈剛剛私下問他的話。
孫翊聽后只是一笑,他復又拿出一只利箭搭弓,瞄準了五十步外的箭靶,然后說道,
“天下英才無數,每人品性各是不同,欲駕馭群英,必先有包容群性之心。”
“子義性情如此,無妨。”
說完后,孫翊松開搭箭的手,一只利箭飛嘯而出,正中五十步之外的箭靶靶心。
這又引得谷利一聲夸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