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看錯的話,他妹妹……
確實是瞪了殿下一眼。
好聽點叫勇氣可嘉,說難聽點就是活得不耐煩了,崔玉瑾可半點不敢往男女之事上想。
他內心一直對朱景明懷有敬畏之心,敬是敬佩,畏是本能。
他曾聽他祖父說起過,秦王殿下心思深沉,是所有皇子中最難辯喜怒的一個。他在朝堂上笑語溫和,私下不知沾了多少鮮血。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
幾年前,襄陽大長公主府權勢滔滔,最后涉嫌謀逆被告發,一舉傾巢。那案牽連甚廣,倒了一個穆國公,一個忠勇伯,差點把太子也拉下去了。
那一年,秦王十八歲,剛出使閔國回來就被委以抄家之任。男的殺光,女的充入掖庭,下人也盡數流放兩千里。
聽說那年血流成河,京城上空似乎都彌漫著一股血腥味,人人都怕被牽連。
那雙手,沾的血就多了。
只是那時的崔玉瑾不過十五歲,很多都是聽別人說的,而他之所以敬佩殿下,是因為另外原因。
秦王出使閔國那年,閔國偏居海隅,地勢高險,有著精湛的制鹽工藝,只是桑麻之物匱乏。秦王便提出以大楚一匹絲綢換閔國兩斤鹽,以物換物,這才緩了大楚食鹽之缺。
兩國由此修了碼頭,生意往來更多了。原本只是友邦例行往來,因了他才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商貿互通,不知又養活了多少人。
不僅如此,前年犬戎頻繁欺擾大楚邊境,殺了不少漢人,以宰相為首的文官多數主和,上官家為首的武將主戰,是秦王立下軍令狀,圣上才下旨出兵。
最終由上官鼎掛帥,秦王親自督軍,不負眾望將犬戎打得四處逃散,方揚我大楚國威。
也是那一年,秦王特求圣上開了首例武試為國選將,才延續至今。如今放眼望去,大楚的年輕將領就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秦王選出來的。
這樣的一個人站在那里,莫說是他崔玉瑾了,即便是六部尚書也不敢拿喬,如何不令人心存敬畏?
崔玉瑾暗暗心驚,心道我該如何委婉地告訴妹妹讓她不要作死呢?
“撲通”!一道落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眾人齊齊跟上,卻見湖面除了些許漣漪,并未有何異樣。
人都在這,獨獨少了個江軼。
上官歏指著湖面,又驚又喜“這江軼是水猴子不成?這一進水就沒影了!”
他話剛說完,又一聲“撲通”聲水花濺起,崔玉瑾也跟著入水了。
朱景明目光一凝,嘴角也露出些笑意。
“哥哥!”崔玉珠則是一聲驚呼,整顆心都跟著提了起來。
男子們的樂趣她如何知道,她擔心水冷傷身,一雙眼睛緊張地盯著水面。
春季的水還是會有些涼,對女孩子來說是冰冷,但對崔玉瑾他們而言,只是洗個涼水澡,再舒服不過。
顯然,崔玉瑾的閉氣沒有江軼好,入水不過十幾息就探出來喘了口氣。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哈哈笑道“這水里涼快得很,實在痛快!只是這魚滑不溜秋的,好不容易到手卻讓它跑掉了,確實難抓。”
有說有笑,看來是她多慮了,崔玉珠松了口氣。
陳子堯道“不如我去尋些魚食助你如何?”
崔玉瑾聞言眼睛一亮“我怎么沒想到,表哥快去。”
“玉瑾稍候,我去去就來。”陳子堯轉身便去尋魚食去了。
“嗯?”上官歏仔細巡了一遍水面,疑道“玉瑾都憋不住了,怎么江軼還沒動靜?別是出什么事了。”
崔玉瑾也道“我方才在水下沒見著他,估計是潛到對岸去了……罷了,我再到水里尋一尋。”說罷,再次入水。
朱景明眉頭緊擰,對上官歏道“表哥你也去看看。”
上官歏頜首,“好。”
說完,人也走了。
崔玉珠微怔,不由自主捏緊了手帕。
怎么一個個都不見了?那豈不是就剩我和他了?
她眼神飄了一下,裝作若無其事道“那,我去吩咐廚房煮些姜湯與熱水。”
朱景明不語。
待她走過,披搭在肩上又從手臂旋繞而下的金紗披帛恰時被風吹起,在他臉上與脖頸處掃過。
輕紗拂面,癢癢的,帶著一股熟悉的甜香,記憶帶著他回到在畫舫那一夜。
璀璨的煙火,帶香的清風,以及眼睛里全是他的那個人……
朱景明目光一縮,手不受控制地抓住那根長長的披帛。金紗柔軟,像握著她的手一樣讓他內心竊喜。
崔玉珠“……”
她回頭扯了扯,拉不動。
她喜歡挽著長長的披帛與衣服搭配,一端固定在胸結,再挽于臂,另一端則在手腕處繞一下,這樣既吹不掉,且還會有一種飄飄若飛的美感。
但遇著他就是自討苦吃,感覺像被揪住了兔子尾巴,跑也跑不了,不免有些羞惱。
“殿下此舉何意?”
是啊,何意?
手不自覺就……
朱景明靜靜地看著她,半晌道“思欲會而心難平。”
崔玉珠怔怔的,一時忘記了動作。
他說他心難平。
誰心平了?
即便他真的只是山中獵戶,她也是愿意跟他走的,也不要什么富貴,兩相白頭足矣。
現在的情形又是誰的錯?
崔玉珠眼眶泛紅,“你又說這些做什么?你的兩全之策呢?方才還有閑心下棋,所以也就是隨口一說哄我罷了,想你以前還總是處處為我名聲著想,你看看你現在,越來越放肆了。”
朱景明心口一窒“我……”
糟糕,他竟無言以對。
“罷了,多說無益。”她執了帕子輕輕拭了拭眼角,幽幽地說“我的玉葫蘆還在你那里,那是我從小戴到大的貼身之物,既然我們之間已不可能了,你便還給我吧。”
那玉葫蘆是上回在文昌侯府她托他尋安神的藥,之后說是要送他的謝禮,當時說得輕飄飄的,沒想到其實是這么重要的東西。
連這個,她也要討回去了?
他見她眼巴巴地看著他,不禁面露難色要是真還回去,以后兩人就真難說了。
他自然有將玉葫蘆時時帶在身上的,但眼下只好撒謊,“那墜子不知哪里去了,回去我再好好尋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