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權臉面上過不過得去,別人不管。別人也不在意東山侯府的繼承人是哪一個。林家實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權貴,沒有多大的拉攏價值。以往還有個出身陰氏的林三夫人……
人們于是看向了林家二房的大公子林子榮。聽說他年紀輕輕已經學通古今,是林家這一輩里最優秀的。
想到那些客人全都有意無意地“關照”林子榮,林權便覺得十分生氣。他不甘心承認世子之位就那么拱手讓人……
說來說去,這件事情又可以怪罪到楚泠的頭上去。
“父親究竟是想說什么?”
林茜檀幾乎可以想象林權內心真正想說的是什么。別看他在她面前訓斥一些別的內容,其實繞來繞去的核心意思不外乎就是想說:“如果你娘的肚皮爭氣,三房何至于此!”
久違地來到林權書房,林茜檀就像一個十分有耐心的長者,聽著不懂事的小孩子在她面前訴說一些無理取鬧的話,卻幾乎不會有任何打斷或者厭煩。
“……聽說姑爺不過是想納個女人,你便設法阻撓?”
林權不知從何處聽來那妓子晨莢的事,全然就是在那兒借題發揮撒氣了。
林茜檀不希望打擾逝者安息,盡量不去理會。
況且她確實不知那妓子連同老鴇是去了哪里了。
中途有人過來把林權叫走,林茜檀才算脫離苦海了。林權心中憋悶,直把林茜檀當成出氣筒。
林權走得匆忙,倒是忘了叫林茜檀離開書房。他走之后,林茜檀故意裝傻充楞,停留在林權的書房里,走走看看。外面那些守門的,也不去管。
就像事先知道的,林權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書架上的書都有哪些價值。林茜檀花了一些工夫,在林權的書架上,找到兩三本明顯不屬于林權的。
鐘嬤嬤扶著她離開的:“您說得不錯,那雷大人來叫,三老爺是一定會離開的。”
“他現在最關心的,不過是自己還有沒有翻盤的希望罷了。”而那姓雷的大人,剛好是在這件事情能起到作用的。
而她在意的,是林權的書房里有沒有楚泠留下的有關于京華夢景圖的線索。
可惜時間短,她也不可能把林權的書房翻一個底朝天。
不過能取回幾本屬于她母親的東西,也值得。
沈氏停靈到第四天,恰逢晏國公府的老國公王群出殯。林茜檀不單單要在娘家“幫忙”,還要往返于晏國公府做客。楚家也在一路上搭設了粥棚,給王群送行。
王群人緣不錯,前來給他送行的人很多,晏國公府門前像個菜市場似的熙熙攘攘的。從這便能看出王群平日用心經營人際關系。
人們不約而同地保持著各自的安靜,林茜檀也去看了他一眼。人死如燈滅,林茜檀將他殺死,他和待梅之間的仇也就兩清,她沒什么不能去看一看。
就是不知道老頭子的魂魄如果還在,看到她會不會氣得活過來。但待梅卻可瞑目了。
林茜檀陪著坐在官轎里,一路隨同去往城外的王家祖墳,走著走著突然就聽見前面運送棺木的隊伍那里似乎像是有什么動靜。
一問之下,啼笑皆非,看來老頭子的亡靈也許真的心有不甘,棺木竟然離奇到自己抖動了那么一下,嚇壞了抬棺木的人。
林茜檀在陪同王家人走完一趟流程,卻并沒有返回城里,轉而是去了城外另一處地方。
天氣又轉涼了,她去看看董庸。不清楚陰氏看見她前年在董庸墳頭上潑的狗血,會作何感想?渣男已經下黃泉久矣,她卻讓小三多活了一兩年。
現在的四皇子也成了喪家犬,差不多了。
墳頭已經被清洗過,墓碑前也有看上去剛剛放上去的花。也許是陰氏剛剛來過。
陸家現在有些名聲,她也跟著雞犬升天。
王家的喪事是安靜了一陣子的京城迎來的第一場熱鬧。晏國公府沾了王元昭的光,炙手可熱。
楚家簡直要被王家門前的車水馬龍襯托得寒磣了。
王群走后,隨之便又是沈氏的葬禮。林茜檀同樣是從頭到尾地參與下來,將老人好好地送走。
林權心里不快,聽說事后陰薇吃了一些苦頭。
隨之而來的,又緊接著是新朝廷接連派遣了幾人去往東都,平復陰氏勢力。鹿死誰手未可知。
到六月二十前后,去了東都的那幾個人都已經走了有兩三天,大臣們眼看王元昭還是沒有命令有關衙門籌備登基儀式,也有些懶得再管。
被送進宮里相關方面的折子也少了很多。只有三十萬兵馬雄赳赳地鎮在那兒,如同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
“不過他也不缺事情做的。”林茜檀道。
她面前的魏嘉音顯得有一點沉不住氣。
王元昭在宮里,那些輿論的壓力打不到他的身上,卻會直接影響她:“我又何嘗不知道。”魏嘉音看著林茜檀。
可那紛紛擾擾的,她又實在不喜歡。
林茜檀明白魏嘉音也許對她還有炫耀之意,她也不希望再在這些事塵埃落定之后和王元昭還有什么接觸。
不過事實又好像總是事與愿違似的。
王元昭人在宮中,不免鞭長莫及管不到家里。可王群死了,家里就商量著做一做“清潔”。
魏嘉音從林茜檀那兒回去之后,打開了王元昭那間書房,命人簡單清理清理灰塵。但她在經過王元昭那張書桌的時候,還是無意停留了下來。
不算太久之前王元昭藏東西的一幕出現在她腦海里,她心里癢,突然便很想一探究竟。
上鎖的抽屜里,究竟裝了什么東西?
她在桌前坐了下來。
同一個時候,宮里。
有人擅自準備了帝王所需衣物。也有人口口聲聲以“陛下”稱呼,還有的人甚至濃妝艷抹地要勾搭上來了。
王元昭笑。
說起來,就是年少時候喜歡了一個人,結果幾年下來也沒忘記掉,再看別人,怎么也看不上了。
他想,每次他坐在她窗外看上那么幾眼的時候,她在干什么?知不知道他在偷看?
從前她總喜歡低頭看賬本,后來成親了就時不時會和楚絳待在一起。
再后來,他也不知道她都在干什么了。
而他也是娶妻了的人。
他想著,這也成親這么久了,他到現在也還沒有碰過魏嘉音,這對魏家來說,也太說不過去。
正好有太監進來問他今天晚上要不要就在這御書房里睡下,他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衣裳,說道:“走,出宮看看。”
另一邊。
王元昭給抽屜上的鎖,魏嘉音卻正有鑰匙。她實在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命人取來鑰匙,打開了抽屜,卻發現抽屜里那個木盒,一樣也是上了鎖。
但好在也許是王元昭自己匆忙,那盒子居然忘記了扣緊,魏嘉音輕輕一掰扯,盒子就開了。
幾乎是同時,她剛攤開里面的東西,外面就有人敲門告訴她,王元昭回來了。
林茜檀聽說未來的準皇帝夜里出宮回了晏國公府,心情復雜。可他既然懂得和魏嘉音過日子,她應該覺得欣慰才是。
王元昭現在不是什么隨便的自由人,進進出出的難免有些動靜。尤其是大晚上的一番動靜更加是明顯。從她這兒也能聽見一點喧嘩的聲音。
林茜檀那時正坐在桌案前面給還停留在滄州的楚喬寫信,問候安好。
王群才剛離開,眾人見王元昭往魏嘉音那兒去,并不以為會發生什么。
王元昭心里也并不把王群當成自己祖父,又怎么會因為他去在意那些世俗的規矩。
可看到魏嘉音真人,他又退縮了下去。
魏嘉音聽說王元昭來,同樣被嚇了一跳。
她心里心情正復雜,沒有心思。偏偏王元昭進來的時候神色溫柔,也不問魏嘉音怎么待在他的書房。
魏嘉音下意識看了楚家的方向一眼,等著丫頭將房門給關上,這才開口問道:“你怎么來了!”
這些日子,他為了處理政事方便,都是住在宮里的。
“回來看看。”王元昭既然下定了決心,就算是裝,也要裝出一些樣子來。
他可不是魏嘉音肚子里的蛔蟲,知道魏嘉音都在煩惱一些什么。說著走了過去握住了魏嘉音的手,問了句:“怎么了,有什么不高興的事!”神色那么明顯。
魏嘉音偷窺丈夫隱私,本來不對,自然不敢在這種時候質問出聲,確認一句那盒子里的小衣服是誰的了。
“沒什么。”魏嘉音不肯說。
她心跳急促,兩人成親以來,王元昭主動和她產生肌膚接觸屈指可數,突然伸出手來觸碰她……
她幾乎在那一瞬間都想抽出手縮回去了。
“你想做什么。”半天了,也不見王元昭松手,魏嘉音心里更是有些微微的驚慌,不知所措。
王元昭看得有趣。從前他只知道魏嘉音看不上他,所以從來沒有關注過她,現在看來,魏嘉音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至少她高傲得坦率,有一說一。
王元昭更進一步,坐得近些,盡量讓自己語氣平緩一些,拉著魏嘉音的手,和她說了好一會兒。
雖說最后并沒有在屋子里留下歇息,但對于魏嘉音來說,已經是一個天大的進步了。
王元昭離開之后,魏嘉音不復他剛剛過來時候那不太高興的樣子,臉上生色。他愿意和她有一個接觸,兩個人之間,總會慢慢變好的。
魏嘉音的乳母這時問起魏嘉音因為什么覺得不開心,魏嘉音便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說的了。
“沒什么,不過是看到一樣令人不快的東西罷了。”
本來她以為能被王元昭小心謹慎收在盒子里的東西會是什么,結果被放在盒子里的只是一個肚兜。還是一個她有些眼熟的肚兜。
白馬寺之行,她和林茜檀一度同起同臥,自然知道林茜檀身上穿的小衣服都是什么風格的。
具體的紋案也許有所不同,但大多相似。
所以在看到瞬間,也就知道了。
雖然不很確定,但也是十之七八了,只是開不了口去問丈夫。
如果說王元昭的到來,就像令人忘愁的酒,那么在這瓶酒離開之后,她也必然會對酒醉之前令她不快的人和事加倍著惱了。
王元昭從魏嘉音那里出來,已經是深夜了。
他沒有立即離開,丟開了隨從私下去了墻頭,看了某處那么幾眼,方才離開。
林茜檀睡不著,那屋子里還亮著燈。王元昭便看到林茜檀的影子打在窗子上,像是還坐在窗邊看著什么……
時不時,似乎還能聽見一兩聲孩子的聲響。王元昭笑了笑,打算跳下地面……
那窗子上卻忽然有了動靜,也讓王元昭停下了動作,回頭再看了那么一眼。
一聲“吱呀”,窗子被撐了起來。
林茜檀本來沒看到王元昭,只是覺得夏日里悶熱,想把窗子開得再大一些。思鄉院和銀屏閣一樣,全是按照楚泠喜好建造,也有個兩樓層。
林茜檀開了窗,繼續看書,看著看著,突然覺得耳邊像是有什么人在看著自己似的,那么一轉頭,就正對上了王元昭的眼睛,雖然隔得遠,但還是看清了。
兩人一個在樹上,一個在窗邊,林茜檀只匆匆看了他一眼,見他無事,并不想理會。
可那心里的漣漪卻給他掀了起來。
白馬寺山崖之下,迫于無奈的親近,甚至是他一開始的時候出現在暴風雨里的河面上撐著一只小船找他兄長……
王元昭待了一會兒離開,返回了宮里去。林茜檀只當自己沒有去注意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他不在宮中,自然有人會問到他。同一個時候,在宮中的夏三娘就說到了他。
他往晏國公府去,夏三娘不免問他去做什么了。王群已經下葬,那里還有什么事牽絆他?總不能是她那個沒用的兒媳婦。
夏三娘身邊的人立刻上來回答道:“主子你莫不是忘記了,他和那楚家的少夫人,是早就認識的。”
夏三娘聽了便勾唇一笑:“是了,我這個兒子,總說他不喜歡那魏氏,眼下晏國公也不在,也只有這個可能性了。”
這倒確實是天大的誤會。
王元昭回到宮里之后,去夏三娘那里看過,他總覺得夏三娘看著他的眼神里,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第二天,夏三娘便發了邀請,請林茜檀進宮陪陪她。傳話的小太監說,太后想見一見故人。
林茜檀于是不免想到在千石村里的時候。
夏三娘說和她是“故人”,倒也不算太夸張,她們確實認識。
林茜檀沒有工夫多想,收拾了收拾就進宮去了,小太監雖然對夏三娘口稱“太后”,但實際上人人都知道,宮里眼下沒有皇帝,又哪里來的太后?
因而夏三娘在宮中也只是暫時居住在某處宮殿暫時待著而已。
林茜檀并不經常進宮,對于偌大皇宮許多宮殿都并不熟悉。被太監引領著進到宸華宮之后,夏三娘已經在那里準備好茶水等她。
兩人嚴格說來其實也只是見了那么幾次,她就跟林茜檀印象中的一模一樣,嚴肅而不多話。
這樣的人,哪里會需要別人的陪伴!
可她也摸不準夏三娘將她請進宮里為的究竟是什么,只好見招拆招地應對著。
之前和夏三娘兩三次簡短的接觸下來,林茜檀看得出來夏三娘身上令人驚訝的修養和才學。眼下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種觀感就更是明顯。
在夏三娘面前,林茜檀甚至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卑感。
而這種渾然天成的威懾感,夏三娘并沒有特意做來,只隨著她眉眼之間睫毛閃爍,便自然帶出。
林茜檀在夏三娘這里待了有一會兒之后,外面小太監進來說王元昭來了。
夏三娘便露出轉瞬即逝的“果然如此”的表情來。
小太監出去不一會兒,王元昭的身影便出現在林茜檀的視線里。王元昭聽說他母親將林茜檀請進了宮里,嚇了一跳,來不及做完手上的事情就過來。
心之切則情意盡在臉上,他那張臉分明是在說,擔心他母親做一些什么不合時宜的事。
夏三娘憋悶了數日的心情一下子仿佛也好了許多。
如此一來,那若有還無的笑,也笑得更親切了一點。
王元昭也是有些日子沒見她臉上露出笑意來,也是有些驚訝。
但夏三娘畢竟不是蕭太妃,笑意不達眼底。林茜檀和她也實在沒有多少話好說,話不投機半句多,更多是夏三娘在問,林茜檀在答。
也許是剛剛生了孩子的緣故,林茜檀眉宇之間更多添幾分慈和與母性,令她原本就好看的眉眼更加好看了。原有那一分嫵媚之色也圓潤了許多。夏三娘仿佛看到當年剛生兒子的自己。
可這心軟念頭不過一瞬,就被略過了。
夏三娘留了林茜檀一起用了飯,林茜檀告辭了她,這才出宮。
楚絳等在宮門外面,顯然也是不放心她單獨進宮。
兩人一起,回了楚家。
就像完成個要緊任務似的,楚絳看著林茜檀進了家門,就轉身離開了,林茜檀沒有留住他。
楚漸同樣不放心她,她一到家,就將她叫了過去。
林茜檀將自己在宮中見聞說了出來,楚漸聽后,兀自沉思。
當聽說兒媳是兒子送回來的,他看上去有那么一瞬心情復雜的高興,林茜檀不懂他那種復雜的表情是從哪里來。只好聽他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
這時候的林茜檀還不太弄得懂楚漸這番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你將來若是和阿絳過不下去,盡可與我提出。”
可叫林茜檀更疑惑的是,當天晚上楚絳不知在哪里喝醉了,跑了去也和她說了一通意思相近的話。
林茜檀沒想到什么地方去,倒是鐘嬤嬤想法要多上一些,她擔心地道:“不會是那邊那一位起了什么不該的心思,進府就算了,還想肖想這正妻的位置?”
鐘嬤嬤指的,多半是那邊那兩個正瞪著納妾之禮的了。
鐘嬤嬤的意思林茜檀倒也明白。她這是擔心那邊的那兩位趁機逼宮。
“鐘嬤嬤,就算是這樣,想把我拉下去,也沒那么容易的。”
林茜檀也贊成鐘嬤嬤的觀點,做這樣的猜測。但她很快就發現事情并不是這樣的。
六月二十五,距離王氏兄弟打下京城已經過去了一個月那么久。他們派出前往東都的人也已經和陰韌接上了手。雙方互有勝負,其中唯一的女將陳靖柔十分亮眼,名傳京都。
廣寧伯心情好,邀請親朋以品荷為名,共聚一堂。
當日半日熱鬧,賓主盡歡。林茜檀和楚絳事后一起回家,楚絳喝得多些,不免便昏沉嗜睡。林茜檀也是許久都沒有和楚絳單獨在光線敞亮的地方相處。
林茜檀冷靜看去,楚絳涂脂抹粉得比之前更厲害了一些。尤其下巴胡須處,涂得更是厲害。
林茜檀見他嘴邊像有臟污,剛剛碰上他,楚絳倏地就睜開了眼睛,林茜檀被他嚇了一跳,兩人距離得太近,林茜檀一個不穩,直接撲在了楚絳的身上。
楚絳眼疾手快,下意識接住了她,只是一時不查,叫林茜檀無意之中因此察覺到了什么。
林茜檀本來要說的那一句話也給吞咽了下去,她整個人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傻在那里,手上又下意識反彈了起來。
而楚絳,同樣也是震驚。
林茜檀只懂得裝傻充楞似的輕輕晃了晃手上的帕子:“我……想幫你擦一擦臉上的臟東西。”
楚絳卻是理也不理會她,滿臉漲紅地騰起身體來,轉身就走。
林茜檀呆傻在那里不知反應,她只覺得自己的手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刺痛一樣。
電光火石之間,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等她半晌回過神來,楚絳早就已經走出去不知多久,不見人影了。
而耳邊,車子外頭錦荷的聲音還在繼續,她道:“主子?”
剛剛姑爺突然怒氣沖沖地下了車去,她們跟車的人不免都有一點懵。
但他們分明沒有聽到從車里傳來任何爭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