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香的遺體在東山侯府西北角的一間臨時搭建的靈堂里一停放就是到了新的一年。
林陽德最終還是同意叫她待在那兒等著出殯。
侯府里也像模像樣地弄了葬禮該有的東西,只是過年過節的,又有誰會自己討晦氣去靈堂這樣的地方?
整個靈堂一派冷清,就連守靈的丫鬟和婆子都相互推諉,不愿做這差事。
可謂凄凄慘慘戚戚。
陰薇心里憤恨,但無可奈何。她因為陰韌,自身難保,能爭取到這些待遇,已經算是盡力。
可誰能想到別人都不肯看望的喪事,林茜檀這個從小就和林碧香關系不好的人反倒出現了?
陰薇也幾乎以為自己看花眼,可在看清楚之后,眼睛里又一下子變得尖銳瘋狂起來。
“小賤人你來做什么!”死了女兒,新仇舊恨都給涌了上來。陰薇下意識就想撲上去。和她昔日“溫和敦厚”教導原配留下的女兒是時那模樣真是大相徑庭。
林茜檀脾氣很好的樣子,陰薇隨手拿供果砸她,她輕巧地躲開,也不生氣。
“我還能來做什么呢?自然是來看一看八妹妹了。”她笑得清淺,神態自若。但就是這樣,才更惹陰薇勃然大怒了。
林茜檀確實是來看林碧香的。
鐘嬤嬤也好,錦荷也好,都勸說過。說什么“靈堂晦氣”。
但她自己就是個逆轉陰陽的人了,還怕這些嗎?她敢去看王群,又有什么不敢來看林碧香?
只有她自己知道,林碧香這幾日夜里可沒有少來給她托夢。
林碧香就是她那夢中的厲鬼,張牙舞爪。林茜檀在夢里沒有少和她“好好相處”。她能還陽重來,林碧香卻應該是沒有那個機會了。
黑白無常枷鎖一套,就算知道是她叫人弄死了她,又能如何呢。
林茜檀不管陰薇愿意不愿意,徑直走到了棺木邊上。棺木沒有釘上釘子,林碧香還安安靜靜躺在里面。
她已經被人清洗過,換上了干凈的衣裳。她顏色安寧,少了在生時的戾氣,那一股嫵媚輕浮之意卻反而隨她上妝而固執不散。
只是畢竟已經死了,又擱著好多天,尸身不免散發了一股連胭脂水粉也遮蓋不住的臭味。
夢里的情形猶如還在眼前。
林碧香當著她的面詛咒她不得好死。
她一巴掌過去,把人打翻在地,就像曾經的林碧香踩著她的腦袋一樣,反過去踩著林碧香的腦袋和林碧香說話。
連續幾夜,只要她一入夢,林碧香就必定會過來找她。
直到昨晚。
可她只覺得高興。
林茜檀在看過林碧香一眼之后,隨即就離開了。
陰薇這才被屏風屏浪二人松了束縛,陰薇身邊的婆子丫頭分毫不敢上前跟林茜檀為難。
她只是過來拜年,看過一眼,在外人看來就已經很夠意思了。別人也指責不出她什么來。
林家沒有別人。
大年初,是新朝啟用新年號的頭一年。宮中正舉辦了小型的祭天儀式,大多數的貴人都去宮里參加儀式去了。
雖然各家各戶也有一些因為沒有資格入宮而留在府里的。但大體像是東山侯府這樣,還是空曠。
林茜檀自然來去自如。以她和王元昭、顧屏私下的交情,這樣的場合,稱病不去,再簡單不過。新年祭天,最是無聊。
而林陽德剛好也孤零零一個人在東山侯府里待著,她來得正好。
林陽德看上去,健康狀況同樣不是很好。
本來就到了年紀,又是接二連三的不順。沈氏一不在,他沒了精神支柱,精神上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過年期間都是在床上躺著過的。
林茜檀覺得,林陽德為人品行如何姑且不說,起碼在對待妻子這一件事情上,林陽德確實還算可以。
雖然管不住褲腰帶,但在精神上還是忠于她的祖母,也不算半點可取之處都沒有。
而林陽德對于她的到來,盡管意外,但起碼不像是以前那樣,不歡迎全寫在臉上。不出意料的話,東山侯府在林陽德之后,也許會迎來一個衰敗期了。
林子榮親自將她給送出去的,說起自己的父親,林子榮臉上有一些擔憂的神色。
林茜檀心想也難怪,林棟雖說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世子位置,但他在新朝廷里,不太受重用。
顧此失彼,還真以為是林權污蔑他曾與人受賄導致的。
“堂兄也不必著急,二伯在大理寺任職期間,勤勤懇懇。陛下一定也是看在眼里的。”
林子榮展露焦慮也不過只有一瞬,立刻又恢復了沉穩和內斂:“借你吉言。”
前兩年還冷酷的大少年在品嘗過權力的好處之后,終于也懂得在有能力幫助他的人面前漏出討好的神色來了。
林茜檀暗笑。
實際上以她的人脈關系,現在的她對于二房的前途好壞也就只是一句話的事。
但她不希望二房發展得太好,免得尾巴翹起來到天上去。她雖不喜林權,但同樣對二房沒什么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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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王元昭在對林棟動手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打算阻止。
這件事情,林茜檀是和王元昭有過一番交流的。
王元昭也一度因為林茜檀的緣故而對于要不要對林家的職位進行梳理而猶豫。反而還是林茜檀對他默許。
在王元昭看來,林棟雖然能干,但鋒芒野心都偏大,以往為了向上爬又和不同勢力有所利益牽扯。即使要用他,也不是眼下了。
剛剛開春,林茜檀從林家出來,看起來心情不錯,想了想,她決定去張家看看。
有貶就有抬。林棟恰好是被暫時打壓的一群人之一。而張家,則是被重用的一批。
鄭國公府以一種頗為高調而突然的方式重新回到了眾人的視線之中,人們都對剛剛被恢復爵位,就被放到重要位置上的小鄭國公很好奇期待。
苦盡甘來,張嫣這才明白林茜檀當日為什么會信誓旦旦地告訴她,張家還有起復之日了。
在張家最困難的時候,林茜檀毫不吝嗇提供扶持,不亞于雪中送炭。在張家回歸之后,她自然成了鄭國公府的上賓。
現在已經成了鄭國公府太夫人的張夫人,甚至親自迎接到了垂花門外。
每每面對張家人這樣的態度,林茜檀便忍不住有些心虛歉意,因而更加用心彌補。
張家人見狀,便更覺得感恩。一來二去,彼此的感情又怎么不好。
張嫣聞訊,也趕了過來。
“你怎么這時候過來了?”張嫣笑著將林茜檀迎接坐下在了屋子里。
她們張家由于前兩年的磋磨,張夫人仍然有些病容。王元昭便免了她進宮。而張嫣正在家里著書立傳,正好也在。
所以這時候,也只有新任的鄭國公進宮去了。
林茜檀剛剛和張嫣母女坐下來還沒有說上幾句話,便有丫頭進來告知說張穎如來了。
張夫人笑道:“倒還真是趕巧了,你們這一個一個的,還都這時候來,也不怕宮里不高興。”
這自然是玩笑話。
說完,張夫人已經快速走了出去,不多時就把剛從宮里出來的張穎如也請到了炕上坐下。
林茜檀疑惑地看看時辰,宮里的活動自然還沒有結束,張穎如要么和她一樣根本沒進宮,要么也是提前從宮里出來。只聽她道:“皇后娘娘給診出了喜脈來,咱們這些女眷自然都不用多待了。”
王家現在是皇親國戚,盡管新帝不是自己肚子里出來,但一榮俱榮。
既然魏嘉音肚子里有了個孩子,對于她來說,當然也是天大的好事。
張夫人同樣也是喜笑顏開的。
對于她來說,則是,她們家的命運是和現在的新皇家聯系在一起,自然關心這些。
只有張嫣知道一點什么別的,看了一眼林茜檀。
林茜檀雖說有一瞬愣怔,不過這些事畢竟是她意料之中早晚會來的事,心里酸不酸的另說,可從理智上講,還真沒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自己注意不到自己衣袖里面的手抓緊了那么一下。
隨著張穎如的到來,屋子里的話題一下子被轉到了大周朝的皇嗣上去。林茜檀也就心里不好過了一會兒,便收拾了自己,加入到了話題之中。
只是,這孩子來得,也確實不是時候。
林茜檀覺得,王元昭不會希望魏嘉音在這個時候懷上孩子的。
有了孩子,這個孩子毫無疑問就會成為魏家和王元昭討價還價的籌碼,也會使得魏家更添一分聲勢……
林茜檀想的不錯。宮里的王元昭在知道這些之后,并沒有即將為人父的喜悅,有的就只是不喜。
出于責任和義務,自從與魏嘉音第一次敦倫之后,他是保持一個月只做那事一次的。
每每挑著魏嘉音大概率不會懷孕的日子去她屋里不說,還總是草草結束。
沒想到還是懷上了。
看他皺眉頭的樣子,他面前的王普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好心情。
王元昭也看向王普。
明知他有別的什么心思,王元昭至今也還是對他重用。不管他是不是幸災樂禍,他只問他對這事是個什么意見。
御書房中只有他們兩人,王普便笑:“還能有什么意見?不能懷也懷了,難不成你還能給她一碗湯藥把孩子弄沒了?”
王元昭心道,自然不能。
就是因為知道王元昭不會做這樣的事,王普才沒說。其實按著他的意思,這么做反而是最保險的,也最簡單。
對于王元昭而言,不管喜歡不喜歡,那也是一個生命。他已經對魏嘉音很不好,萬萬不能在這樣的事情上,再去做一些別的事。
另外一邊的魏嘉音卻很高興。
新的一年才剛開始,她就迎來這么一個好消息,從太醫確認喜脈之后,她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下來過。
她身邊的人也為她高興,唯有乳母一人那笑容看起來似乎有那么一些勉強的顏色。
太醫在料理了魏嘉音的事后,去了御書房求見。
王元昭正為這事煩著,見太醫來,連忙宣召。
太醫顫顫巍巍,猶猶豫豫,終于在王元昭和王普跟前鼓舞勇氣開口,說了一句叫王元昭沒有想到的話。
“皇后娘娘的身子似乎有一些異樣,不太適合懷孕……”
王元昭一愣,讓他仔仔細細地說來。
太醫便將自己一路上已經整理了一遍遍的臺詞全都說了。大概意思就是,魏嘉音不是不能生,是她眼下絕不能生……
這事情,太醫是第一時間趕到了王元昭的跟前,告訴了王元昭。
王元昭便問,這事還有沒有別人知道?這世間有人先天骨盆發育有礙,不仔細檢查都察覺不出來的。
太醫神態之間便有那么點兒猶豫。
可想了想,年紀不小的老太醫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事關重大,這樣的情況微臣自然不敢隨意泄露,也確實只來這兒和陛下說過。但微臣覺得,皇后娘娘身邊的那位乳嬤嬤,似乎看出了一些什么來。”
能給魏嘉音這樣的世家貴女做乳母,身上自然或多或少是有一些本事。基本的藥理都還是知道那么一些。
太醫既然要給魏嘉音開藥,在藥草使用上未免會有一些痕跡露出。
這太醫又一向擅長察言觀色,不過也只是懷疑乳母那時候的神色不太對,但沒有證據。說出來,也只是提供王元昭做一個參考。
王元昭便算是知道了這么一個情況。
等著太醫離開,王普才轉過來,看向王元昭。
只見王元昭的臉上有沉思之色。
這倒是符合這人一向的脾氣。王普不奇怪。
只是他心里還是慶幸的。這樣,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勸說皇后把孩子暫且弄掉了。
魏嘉音還不知道自己和肚子里的第一個孩子沒有緣分。她一整個晚上盡是在那兒撫摸肚皮,就好像那個孩子已經被生出來了似的。
由于當時魏嘉音孕吐是在眾多女眷跟前,所以這件事第一時間就傳遍了京城。
急不可耐冒頭表態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還有那些大多數的、在中間觀望的……
這一晚上,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無心睡眠,想著事情在枕頭上熬到了三更半夜?
魏家的人當時也被遣散了出去,到了第二日天都不亮,魏家的人就坐著轎子來到了宮門口等著進宮看望。
魏嘉音醒來時,聽說她的母親、祖母乃至是家里的一些女性長輩都已經在正殿上坐著了。
魏嘉音也有些日子沒和她們好好說過話,心情自然喜悅。
談話之際,不知怎么說到了與陳家公子和離之后改嫁了的堂姐。殿上氣氛一時凝滯,魏嘉音知道她的那位堂姐改嫁之后過得并不好。
本來以為沒什么利益可圖的陳家現在卻被當成頭等親信重用了起來。而原以為是良緣的婚事,魏嘉音的那個堂姐卻因為棄夫改嫁而備受婆家嫌棄。
就算看在魏家的面子上,也還是一樣的結果。
魏嘉音懷孕是好事,話題不一會兒又被說到了有意思的地方去。
只是這事卻被魏嘉音上了心。
廣寧伯夫人接到宮里宣召的時候,還有些不知什么緣故,進去一趟出來,和丈夫提起,才有些啼笑皆非的惱怒。
魏嘉音想著安排她堂姐一家登門與陳家致歉,看看能不能借著苦肉計,給她堂姐挽回挽回名聲。
陳瑞聽著也極不快:“魏家的人就是這樣,也就是在齊秦楚三家跟前還禮讓幾分,咱們這些人在他們眼里,說不準都是暴發戶呢。”
陳瑞不太喜歡魏家人骨子里那種囂張的傲氣,魏嘉音安排的這一出,也沒能成。
這事被陳夫人用書信告訴給了遠在東都的女兒,陳靖柔又當聊天似的,寫了信問了問林茜檀。
林茜檀感嘆,也不怪張嫣、顧晴萱她們不愛和魏嘉音來往,魏嘉音這事做的也確實有些……興許魏嘉音在她跟前當真是比較客氣了。
林茜檀問了問陳靖柔,東都的情況如何了。
雖然陳靖柔也清楚林茜檀就是隨口問問,卻還是認真做了回答。
陳靖柔告訴林茜檀,東都已經封鎖城池數日了。
林茜檀收到陳靖柔這封回信的時候,時間已經走到了元宵的時候。宮里宮外正是一片熱鬧的時候,大家也都知道新皇后有了身孕,正慶祝著這件事情。
東都那邊卻是過了一個別有滋味的元宵。陳靖柔在千里鏡里看到,城中既沒有燈籠,也沒有節日該有的裝飾。
楚喬不免擔心還在東都的親友,林茜檀無事便叫她一起坐著說說話轉移轉移注意力。有她在,林茜檀就是外出也能夠放心。
小小的孩子在姨婆手里不哭不鬧,看得楚喬心都化了。
林茜檀依稀想起自己年幼時候的事,慶幸自己還有機會彌補和楚喬的關系。
開了年,又到了元宵,也就是距離著林茜檀到女府報到的日子近了一些。
她有孩子,出門也不放心,顧屏便叫她暫時到衙門上掛個名字,其他的稍后再來。
小包子已經會說話了,雖說只是偶爾蹦出來一兩個發音模糊的字,卻也是十分了不得。
林茜檀舍不得,卻還是不得不舍。
各地興辦的新式女學也開啟了第一學期的課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女學所使用的“獎學金”的概念,也吸引得許多人為了銀子而同意將女兒送去念書。林茜檀在家時便有在做些編寫教材的工作。
張嫣也去了京城分院擔任了個助理的先生,專門給女孩子們說一說外面的地理地貌。鼓勵她們大膽走出閨閣,自己親眼去看一看。
“你這個辦法好,”這一日剛剛正月二十二,張嫣請了林茜檀去她新家吃飯,飯后兩人閑聊:“一般的世家大戶自然看不上那點兒銀子,但對于一年辛苦也賺不到幾兩的貧寒人家,百兩銀子可謂天文數字。”
雖是為了錢而來,可這些貧寒人家的孩子想要拿錢,便要在學業上真正用功,那些知識進去了腦子。一天兩天看不出效果,過個幾年,這威力就出來了。
林茜檀笑:“所以諸如魏氏這樣靠‘底蘊’壟斷書籍知識的家族才最會反對。我公公說了,攻訐這個事最多的,就是那批人。”
張嫣懂得林茜檀的意思。
世人總說女兒是賠錢貨,養大了嫁人就是不錯,能教幾個字更自以為是天恩。
然而現在已經開遍天下的百來個女學招收的女學生已有上萬。這上萬人一旦在考核中取得名次,頭名的甚至可以每年拿走學院上千兩銀子。
這些銀子拿回去,雖說要被家里的長輩們搜刮去大半,但今后誰還敢來說這看不起女兒家的話?
兩人在這兒說著,外頭的街頭巷尾自然也有人在說這個。
銀子的吸引力對于那些溫飽都成問題的人家來說,自然吸引力巨大。她們剛說著話的工夫,開在京里的女學便又收進了幾十個前來報名的女學生。
宮中。
“這些世家這次反應倒是不慢。”御書房中,既是君臣,也是好友的兩人正面對面下棋。
王普聽著王元昭說這話,會心一笑:“確實。”
那些大臣們也慢慢回過味來,當他們在關注東都的時候,新帝大刀闊斧地,在天底下都干了一些什么事。
短短的時日里,受女學影響,也有些男子書院有樣學樣弄了個獎學金用來激勵。
一時之間寒門讀書的風氣迅速崛起,大臣們想壓也壓不住了。
也不怪王元昭心情好。
王普了解好友,或許略勝對方了解自己一籌。
他心想,這樣一來,甚至連輿論都被王元昭牽引著走了過去,還有誰還在意新朝廷怎么偷摸摸把《夏史》給修了!
那些出身世家的朝臣們還沒為了阻止這事,整出些名堂來,東都那邊就又傳來了消息,說是被困城中的陰韌也在城里弄起了一模一樣的事情來。
林茜檀和楚喬玩笑一般說道:“姑母現在還擔心不擔心姑父他們?”
楚喬被說得臉上微紅,嗔了侄女一眼。她和丈夫感情好,原本還擔心戰亂無情。可眼下看,丈夫應該還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