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腳步聲,她起先還以為是石楠或是結香,那兩個丫頭鬼得很,知道她心情不好,便都躲了開去。可只一瞬,她便騰地自榻上彈坐而起,明眸閃亮地望向了簾子的方向。
垂下的簾子上人影晃動,緊接著,帳簾被人掀起,一個人揭簾而入。
楚意弦一雙眼睛就更亮了,紅唇更是不自覺地翹起,方才還籠在心間眉上的陰云登時被月華一掃,盡數消散了。
燕遲一進帳中,便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抬起眼來就撞見了她帶笑的眼,一怔之后輕輕哼了一聲,“你那兩個丫頭說你心緒不佳,怎么?齊王來瞧過你,還覺得不高興了?”
結香和石楠這兩丫頭果然鬼精,之前蕭晟來了就知道攔著來通報,他來了倒好,直接就放進來了。鬼精得......甚得她心啊!回頭得記得好好賞她們!
楚意弦心里暗自夸著兩個丫頭,笑呵呵從榻上下來,趿拉了鞋子便是往燕遲跟前湊了來,“你沒有來,誰來都沒用。你一來,我自然就高興啦!”一邊說著,一邊卻是瞧見了他的頭發和衣裳,眉便是皺了起來,“外頭下著雨呢,你怎么也不撐傘,瞧瞧!都濕透了!”她說這話時,唇角抿緊,語調里自然是滿滿的數落。
言罷,便是轉過了身,往屏風后頭去了。
燕遲不知她要干嘛,只是轉頭看著那扇屏風上隱約映出的她的身影,哼道,“少給我灌迷魂湯,早前我提醒過你,讓你別往皇子們跟前湊,你倒好,非但湊了上去不說,還與他們一道同游了呢。你這會兒說不得心里還在怪我昨日多事兒吧?否則,說不得蕭晟已經英雄救美,眾目睽睽之下與你成就一段佳話了呢!”
須臾間,楚意弦已經從那屏風后繞了出來,一雙明澈的眼睛忽閃著將他望定,眉仍是微微蹙著,嘴角更是抿緊,抬手一指邊上一個錦杌,淡淡道,“坐下!”
燕遲一挑眉,與她對視須臾,不動,也不言。
楚意弦眉間褶子更深,上前一步,便是不由分說將他一拽,一壓。
燕遲猝不及防,待得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她壓坐在了那個錦杌之上,他一愕,正待開口,便被一條櫛巾蒙住了頭,視線也一并被遮蔽,下一瞬已經有一雙手隔著櫛巾揉上了他的頭發,將他揉得發了蒙。揉還不尚算,一邊揉,還一邊喋喋不休地數落道,“你說你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連自個兒也照顧不好呢?眼下年輕,自然是無所謂,可這山間的秋雨寒意浸骨,積在骨子里,等到年紀稍大些,就有得你受了。”
燕遲想回她一句,他年紀大些的事兒就用不著她來操心了,可還不等懟出口呢,就被她又一陣猛揉,將什么傲氣都給揉散了,片刻后,那櫛巾拿開,他抬起眼來,對上楚意弦怔然的臉,四目相對,后者倏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直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后合。
燕遲微微瞇起眼,從一頭亂發之中望出去,恰恰好瞧見她一雙清澈的明眸里倒映出來的自己,冠歪發亂,猶如一個亂蓬蓬的鳥窩,模樣甚是......生動有趣。
楚意弦笑得眼里都出了淚花,見某人神色不善地瞇眼盯著自己,她忍了忍,這才緩了笑,轉而拉著他往里走。
“來這兒坐!”那屏風后,結香燒了一個火盆,剛繞進去,便覺得暖意撲面而來。燕遲被拉著在那火盆旁坐了下來時,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算得她的閨房了,登時便是驚得要站起,卻剛一動,一只柔荑就已經壓在了他的肩上,帶著些許命令口吻的一聲“別動”之后,那張櫛巾轉而挪到了他的頸上,耳后,一寸寸地挪動。她微微勾著頭,擦得甚為仔細,神色更是專注。
燕遲仰起頭來,便能夠瞧見她一張瓷白的面容,被暖黃的火光籠著,散發出一種朦朧卻溫暖的光暈。濃密的眼睫毛半垂著,遮掩了她眸中天生的幾分艷色,安靜得恍若棲于葉下,斂翅的蝶兒,在她眼下投下兩道暗沉的影,再往下,是她的唇,紅潤溫軟,便是春日枝頭初綻的一瓣海棠。
燕遲慌忙將眼轉開,皺眉想著這火盆也太熱了些,身子便下意識往邊上挪動了一下。
楚意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將那櫛巾挪了開來,又轉身往一旁的妝臺前去了一趟,回來時,手里掂了一把木梳,繞到他身后,竟是將他頭上的發冠拆了下來。燕遲陡然明白她要做什么,神色微微一僵,身子才一側,楚意弦便是雙手穩住了他的雙肩,“別動!一會兒扯痛了可別怪我!放心,我動作很快的!”
楚意弦說罷,便已是動起手來,木梳從他發間寸寸滑過,將他的發絲梳順,她的動作輕巧而熟稔,不過片刻間,便將他的頭發束了起來,端端正正戴上了發冠,并捧了一方西洋鏡來讓他看看可滿意。
燕遲的心緒卻委實有些復雜,“楚大姑娘真是了不得,居然梳男子發髻也這般熟稔。”語調里透出滿滿的質疑,還夾帶著一絲隱隱的酸味。
楚意弦正躬身在收拾木梳和鏡子,聞言手下微微一頓,前世時,燕遲總纏著她給他束發,久而久之,便練就了這么一手手藝,她自始至終,親自束發的唯有他一人而已,就是她自己的頭發都是丫鬟們幫忙打理的,反倒是對他的頭發更為熟悉。熟悉得她方才一時間竟是忘記了遮掩。
在心底暗暗嘆了一聲,楚意弦挑起眉來,笑著回道,“這自然是我暗地里偷偷學的,往后等到嫁了人,我日日給夫君束發都可。”
燕遲聞言一怔,片刻后,哼一聲道,“楚大姑娘嫁人便是為了伺候人的?”之前就說要洗手作羹湯,這會兒更是連束發的活計也要一并攬了。
“伺候自己的夫君,我樂意呀!而且,既然畫眉可是閨房之樂,我這束發又有何不可?”
她微微揚著下巴,很是理所當然的語氣,燕遲一時間還真是找不到話語來反駁,只得沉默了。
楚意弦笑得開懷,將東西收拾妥當,便跟著到了火盆邊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袖子,覺得水氣干了幾分,這才放心了些。
燕遲目光從她摸在袖子上的手挪開,寸寸上移,落在她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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