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懷信一個人出了宮,將其他人留在殿外保護公主。
這回,他是在開化坊薦福寺里找到的蕭寒。
不良人,包括不良帥,都沒有正式官職,他們的俸祿,是由內侍省從內庫里直接撥付。雖然不良人的作用越來越小,但這個習慣,歷經十幾朝都沒改變。
他們不是官,就沒有專門的官衙,朝廷只在薦福寺里,撥了一個獨立的院子給不良人,不良帥就在這里坐鎮,他們抓到,還未移交給京兆府的嫌犯,也關在這里。
“今天抓了人?”
“剛抓回來,已經交給審訊,我沒事了。兄長,咱們喝酒去。”
蕭寒別看他名字挺冷,其實他是個熱心又快活的人。
“抓的是什么人?看他穿著,不像是宵小之徒,你們還真敢摘大瓜?”楊懷信剛好看見那人的背影,閑著也是閑著,邊走邊隨口問道。
蕭寒解下身側掛著的佩刀,往不遠處站著的一個不良人肩上一掛,跟在楊懷信后面出了薦福寺。
“京外人,拉著滿滿一車木材,我們一叫停車檢查,跟車的四個人中,有個竟然敢和我們動手。田舍奴!摳腳漢!不抓他回來打一頓,我們就不叫‘不良人’......”
蕭寒還要逼逼叨,楊懷信打斷他問道:“那車木材和另外三個人呢?”
“有一個陪著過來,一個打一頓,一個交些錢了事。另外兩個態度好,讓他們趕車走了,都帶回來,這里也裝不下。”蕭寒笑嘻嘻的拍拍懷中鼓囊囊的位置:
“還有,不是得了點好處嘛,兄長,您挑位置,今兒我請客!”
“請客?”楊懷信背著手,斜了他一眼,哂然笑道:“為了這一吊錢,你們怕是放走了條大魚。你先說,那車木材拉到哪里去了?”
“呀,沒問!光顧著揍那小子了......我現在回去,問問那倆人。”
楊懷信抓住他笑道:“這會兒車不在了,他們說什么不行?問也是白問。你還不如查查哪家最近報了官府,要修房建房。”
“那也是。對了,兄長,您的意思是,這兩人唱雙簧,就是為了掩護那車木材?可那些木材一根根的捆扎很整齊,我看過了,塞東西的縫都沒有。”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后悔的扶額叫到:“在木材里面!那木材都很粗……兄長,您說會不會是馬元贄?”
這種瞎猜,楊懷信懶得答他。
說話間,他倆人高腿長,已經走到了東市前的太乙街上,正是晚膳的時辰,東市里烏泱泱、鬧哄哄一片,吆喝聲、叫賣聲、唱單聲此起彼伏。
楊懷信看天還沒黑,帶著蕭寒進了東市,確未去酒肆,只找了個面館,點了兩碗羊肉面。
“兄長,都說是我請客,您不用替我省。老婆本我已經攢夠了,剩下全是咱們兄弟喝酒的......”
“別廢話,趕緊吃,一會天黑了還有事。”
蕭寒一聽,也不問他什么事,只管埋頭唏哩嗦啰的吸著面條,惹得來倒茶的小娘子一頓偷笑。
“一會,咱們進藩籬坊。沒問題吧?”
“查......那位遇襲的事?我聽說了,她一出事,你就調回去了。哎,兄長,那位心里還真想著你……”
“什么亂七八糟的,我想去打聽打聽,十七......有什么動向,跟大將軍有沒有關聯。”
“大事!”
蕭寒兩下嗦完了碗里的面,又把面湯喝了個精光,在桌上竹筒里,拿了根剔牙簽叼在嘴上。楊懷信笑著搖搖頭,兩人借著薄薄的夜色,回了楊懷信的小宅。
藩籬坊,以前叫“十王府”、“十六王府”,郡王可以在別處另造郡王府,所以這里住著的,都是本朝、前朝、前前朝的王爺,如果他們運氣好,能活著的話。
圣上登基后,殺了武宗四個兒子,而前朝更迭頻繁,皇子們所剩無幾,反倒是圣上祖君輩的四個老王爺還健在。
圣上把自己的三個同父異母弟弟封了王,為他們重新修葺了王府。又讓自己剛成年的長子李溫,也搬到十六王宅來,增加些人氣。
這連“十王”也湊不夠,更別說“十六王”,于是便改叫了“藩籬坊”。
十八王爺彭王李惕,和十九王爺信王李憻,他們兩兄弟的王府倒是兩隔壁,與棣王府隔著一條街。
藩籬坊里有些空宅,里面只有少數宮女、內侍負責打掃看護。十七王爺李惴的棣王府,旁邊就是一座空宅。
蕭寒帶著楊懷信跳進了隔壁的空宅。
可剛翻墻進去,就聽到人聲。蕭寒懷疑自己是不是面湯喝多了,腦子里有些糊:難道位置記錯了?這不是空宅,是哪個王爺的王府?
他指指墻,示意楊懷信再原樣翻出去,楊懷信卻一把拉著他,躲到了墻邊桂花樹后面。
對面走過來三個人,其中一個打著燈籠,兩個各抱著卷被褥,打燈籠的那個說:
“王爺說,你們跑這趟差辛苦了,先在這邊對付一晚,等明日和他們碰頭,再一起離京。你們四人的報酬都在這個包袱里,回頭自己分一分。”
蕭寒的下巴都要驚掉了:那兩個要在這里對付一晚的人,就是今日趕車走了的另兩個!
楊懷信聽了那些話,再看蕭寒的表情,已經猜到了原委。
只見打燈籠那人推開了一扇門,道:“就是這里。”
其中一人先進了屋,第二個正要從打燈籠那人面前走過,那人掏出匕首,一刀結果了其中趕車人的性命。
前面那個聽到聲音回過頭來,驚恐的看到同伴抱著被褥,緩緩倒在地上。又聽那打燈籠的輕描淡寫道:
“王爺說了,人多了容易走漏風聲,現在,這包金子都是你的了。”
那人稍微有些放松,仍是哆哆嗦嗦道:“我......我不住了......想連夜回去......”
“可以。”
趕車的連忙丟下被褥,伸手去接那袋金子,包袱拿在手上,他不忘打開看看,誰知那把帶血的匕首,也不知從哪伸出來的,一下就刺中了他的要害。
打燈籠的從他手上接過包袱,輕輕一推,他便倒在他同伴的身邊。
“用被褥裹起來,埋了。”
他的聲音平靜,不再看地上那兩人,轉身走了。
話音剛落,幾個火折子亮起來,原先就藏在屋里的三、五個人點起了火把。幾個侍衛七手八腳的把那兩人,用他們自己抱來的被褥卷了,一頭一尾的抬著走了。
楊懷信與蕭寒面面相覷,都暗自慶幸晚進來一步。
誰會知道黑魆魆的小屋,竟是那兩個趕車人的鬼門關?
等那些人走遠,兩人翻墻出去,才松了口氣。楊懷信疑惑道:“京城王府里,居然藏著這么號人物,我怎么不知道?他的武功絕不在你我之下。”
蕭寒卻答非所問:
“我抓那兩個,肯定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