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華

第三章·糊涂

桑嬤嬤帶著珍珠退出來,一眼就看見仍舊端著水盆在廊下站著的燕草,對她冷淡的點了點頭,就徑直越過了她下了臺階。

珍珠跟在她后面,有克制不住的雀躍:“娘,您是不是要出府去安排?我也跟著您一道出去罷,許久都沒有出過門啦......”

“你不用當差?”桑嬤嬤冷眼瞥她一眼,不為所動:“讓你來是讓你來當差的,你看看其他三個多勤快謹慎,再瞧瞧你自己,早告訴過你,哪怕對她再不屑,也都給我裝好了,不許露出來,你倒好,生怕別人看不出來。”

桑嬤嬤語氣不好,珍珠卻不怕,親昵的上前攬住她的胳膊笑嘻嘻的:“誰知道她這么弱不禁風啊,說幾句她就嚇得不行病成這樣,真要是回了家,嘖嘖......”

就這點本事,還不夠在三小姐面前過三招的。

她撇了撇嘴,又嘆了口氣:“娘,您回去可得想法子再讓我回三小姐那里伺候,那兒才真是前程遠大呢.....”

蘇杏璇雖然不是三太太親生,但是誰不知道她從小就是三老爺的心肝寶貝,不僅三老爺喜歡她,連二少爺也把她看的跟眼珠子沒什么分別,不然也不會讓她們來這兒了。

跟著這樣的主子才有前途,跟著蘇邀,就算是回了京城,那是坐一輩子冷板凳的命。

桑嬤嬤瞅了她一眼,面上仍舊沒什么表情,語氣卻和緩了:“德性!要去伺候三小姐,先顧好你那張嘴吧,禍從口出的道理知不知道?!”

蘇邀立在窗前看著她們的背影,垂下頭掩住眼里的冷意,緩緩冷笑了一聲。

燕草就在這時端了盆進來,見她站在窗戶面前,急忙過來要替她關窗,可是手掌竟然彎不起來,只好握拳將窗戶取了下來:“姑娘剛好些,可別站在風口里,仔細著了涼。”

蘇邀敏銳的看出她動作不便,眉頭皺起來:“你的手怎么了?”

燕草急忙將手縮在后面:“沒什么,奴婢做事不仔細,沒留意水盆燙著......”

蘇邀抿著唇看著她,知道事情不是這么簡單。

前幾天她病著,貼身伺候值夜的,一直都是燕草她們幾個,珍珠卻借口病了沒來,這回搶著來了,自然是要先給燕草她們一個下馬威的。

仗著有個當管事嬤嬤的娘,珍珠向來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是沒留意,還是被人為難?”蘇邀看著她發紅得饅頭一樣的手,沉聲道:“我病了一場,倒看清了很多從前不能看清的東西,誰是真心誰是假意,我還是分得清的。”

“姑娘!”燕草眨眨眼,一時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她從蘇邀來了賀家之后就被賀太太給了蘇邀,對蘇邀的心事很了解。

因為對未來的忐忑,蘇邀把蘇三太太派來的人看的很重,像是桑嬤嬤和珍珠母女,她們才好想是這院子里真正的主人。

也因為這個,桑嬤嬤才敢對她們發號施令,珍珠才會高人一等,自覺看不起她們。

她們幾個心里也都知道蘇邀的心事,因此哪怕看出不對,也不敢在蘇邀面前說,生怕到時候告狀不成,還反被帶上一個多嘴多舌,不安好心的帽子。

可現在蘇邀說什么?

她說她病了一場,都明白了?

可是人怎么能一夕之間就變得耳清目明呢?

從前蘇邀一心沉浸在規矩禮儀里,恨不得用這些東西把自己給包裹起來放在貞潔牌匾下頭,其他的事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這回也不過就是病了一場,可是好像確實有什么不同了.....

燕草想著,忽然在心里啊了一聲,如同醍醐灌頂。

是了,是眼神不對。

蘇邀如今看人的眼神,跟從前截然不同了,哪怕蘇邀從前再死板無趣,那也是個正常的少女,眼神哪里會跟如今這樣,仿佛是看透了一切,要看進你的心里?她想起昨天晚上桑嬤嬤敲門時蘇邀的眼神,原來竟然不是她自己的錯覺。

“姑娘.....”她喃喃的喊了一聲,有些茫然看著蘇邀。

“這世上,只有自己才靠得住。”蘇邀仿佛是在答她的惑:“沒有相處過的父母尚且沒有多少情分,何況只是當中間人的下人,再說,她們到底是誰的人,還不知道呢。”

聽這話,是真真正正的什么都明白,燕草先是驚而后就是喜,忍不住松了口氣。

她是賀太太指名道姓給了蘇邀的,以后蘇邀進京,她肯定也要跟著,蘇邀如果還是偏聽偏信,行差踏錯出了什么事,她們這些跟在身邊的下人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離回京的日子越近,她心里就越是慌張,蘇家那邊除了一個桑嬤嬤一個珍珠,什么也沒給蘇邀準備,偏蘇邀又對她們言聽計從,也不是個清醒的,但凡桑嬤嬤她們不安好心,那蘇邀回蘇家,就是羊入虎口。

可現在蘇邀竟然想通了,燕草錯愕的看了蘇邀一眼,左看右看,姑娘還是那個姑娘,可怎么忽然就想通了呢?

蘇邀沒準備跟她解釋,手里的書放在桌上站了起來吩咐她:“換衣裳,我們去太太那里。”

她尋常可是很有眼色的,除了去請安,就除非是賀太太那邊有事來請,否則絕不會在有客的時候還過去,像今天這樣,是破天荒頭一遭。

燕草心中越發的糊涂,觸及蘇邀古井一樣澄澈的眼神,又沒來由心定,罷了,姑娘要去就去吧。

賀太太那邊正聽賀姨母說起京城的事:“這樁親事終究是不會落到幺幺頭上,雖說如今我也看出來了,幺幺并不跟小妹所預想的那樣上不得臺面,可跟伯府精心教養這么多年的如意比起來,又怎么能比?”

如意如意,萬事遂意,光聽這小名,就知道伯府前十幾年是如何珍愛這個女兒。

賀太太抿了抿唇,嘴角繃成一條線:“她倒也是賢良淑德,為著丈夫兒子,親生的女兒倒可以撇在后頭.....”

話里的諷刺不加遮掩。

賀姨母垂下眼簾,微微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