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華

二十一章·顧忌

這個女兒自從落地開始,就是她一點一點的帶在身邊養大,甚至連奶娘都沒什么用處。

她費盡心思的教養她,給她最好的,把她當成手心的明珠,時時擦拭處處愛護,恨不得什么好的都給她。

這么多年,這個孩子也真的沒有浪費她的心意。

不管是哪一點,都盡力做到最好。

當初剛嫁過來的時候,她跟大房別苗頭。

她們前后腳嫁進門,大嫂第一年就生了一個兒子,緊跟著又生了個兒子,她卻幾年都無所出,等到后來,她好不容易掙扎著生了蘇桉,大嫂卻又生了個女兒,那是蘇家孫輩的第一個女孩兒,先前又已經有了嫡子,這個嫡長女無疑是來錦上添花的,蘇老太太愛的跟什么似地,對大姑娘喜歡的如同眼珠子。

她什么光彩都沒了,心中越發的憋著一口氣。

生了蘇杏璇之后,大姑娘學什么,她就要求蘇杏璇學什么。

大姑娘一歲沒到就會走路,她就在蘇杏璇十一個月的時候就天天拽著蘇杏璇的胳膊在床上走。

大姑娘一歲一個月就會叫爹娘,她就拉著蘇杏璇的手指在自己喉嚨上按著,一個字一個字的教著蘇杏璇說話。

她處處在跟大嫂比,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女比大嫂的兒女差。

若不是大房后來出了事,她應當到現在還在跟大房別苗頭。

事實上就算大房出事了,她心里也仍舊是憤憤不平的。

因為哪怕大少爺成了個瘸子,大姑娘嫁出去以后就默默無聞過的落魄無光,蘇老太太卻仍舊還是對三房淡淡的。

想到這些,蘇三太太又不自禁的抿了抿唇。

蘇老太太眼光奇高,就算是蘇杏璇這樣優秀,都沒能得她幾分青眼,何況是蘇邀呢?

想到蘇邀,她又有些頭痛。

雖然母親和二嫂話里話外都說蘇邀是個懂事的,但是若真是懂事,也不至于勞動母親千里迢迢送她來京城為她撐腰了。

她搖了搖頭,終歸扶著蘇杏璇起來,拿著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淚,輕聲道:“你懂事些吧,你也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只要你好好兒的,你就永遠是我的女兒。”

蘇杏璇直到出了門以后,腦海里都還嗡嗡嗡的響的厲害。

她想不明白蘇邀是不是瘋了,她攛掇著賀太太和賀二奶奶現在告狀到底有什么好處?是,誠然她會被懷疑,可然后呢?

蘇邀有實證嗎?

她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蘇桉再蠢也不會蠢成那樣,桑嬤嬤也沒那個膽子把自己牽扯進去。

既然沒有證據,她這樣到底有什么好處?!

與此同時,蘇邀已經在上京的路上了。

因為有賀太太一道上京,賀家這一次雇的船極大,是兩層的大船,兩層都有船艙,樓上那層住著主子們,樓下的就都是家里下人們的住處。

賀太太許久不出門了,隔著窗戶看著碼頭越來越遠,忽而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離開這地方了。”

出了門,人都帶了幾分活泛氣兒,連黃嬤嬤也是一樣,她笑了笑,將湯盅遞給賀太太:“這要說起來,還真得多謝咱們表姑娘,若不是沾了表姑娘的光,咱們也是跟著太太一輩子在宅子里的。”

蘇邀被猝不及防的點了名,目光就從外頭收回來,坐在賀太太身邊,輕聲問賀太太:“外祖母,您不怪我嗎?”

她目光清澈中帶著一點忐忑,遲疑了一瞬,才說:“您分明知道,干爹干娘走的時候,我托了他們以舅舅的名義送了封信去京城,現在她們應當都提前知道了哥哥打壓沈家、陷害我的事了,我瞞著您,您不生氣嗎?”

船艙里就安靜下來,連碼頭上嘈雜的聲音都逐漸的遠去了。

黃嬤嬤詫異的看了蘇邀一眼,覺得自己或許是跟著賀太太吃齋念佛太久了,以至于對人心的揣測的本事都下降了許多。

這么個小小的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竟然完全摸不透。

你要說她蠢吧,她一點兒也不蠢,否則也不能在關鍵時刻反將一軍,把桑嬤嬤和珍珠干凈利落的打發了,又救了沈家夫妻,全了情分又沒傷臉面驚動賀家和蘇家。

可你要說她聰明吧,她做的又不是聰明的事兒-----瞧瞧她這回辦的什么事,分明賀太太都說過要陪著她一道上京了,但凡有腦子的難道想不到賀太太這是做什么去的?

這已經是去替蘇邀撐腰的了。

哪里還用蘇邀多此一舉,先讓沈家夫妻再送封信去?

賀太太低垂著頭看著她,臉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挑了挑眉問:“你既然知道我或許會生氣,怎么還這么做了?”

蘇邀把頭靠在她膝上:“我知道外祖母這回進京一樣是要替我撐腰,這件事也一定會給我一個交代,可我覺得這樣還不夠。”

黃嬤嬤頓時看了賀太太一眼。

蘇邀已經自顧自說下去了:“因為我明白父親母親是不會真心替我做主的,養在外頭的哪里會真的比在身邊的親近呢?哪怕是有外祖母幫我,他們只怕也只會覺得我心機深沉,故意哄了您要把事情鬧大......”

蘇三老爺和蘇三太太的性子,蘇邀早就已經摸的很清楚了。

她不會對他們抱任何希望。

這件事傳到他們耳朵里,他們生氣嗎?

生氣總歸是有一點的,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她比狗總還要強一些。

但是他們也僅僅只限于生氣罷了,甚至要他們真的對蘇桉或是蘇杏璇追究都不能,頂多就是當著賀太太的面訓斥他們幾句也就是了。

可蘇邀要的不只是這樣。

或者說,不能只是這樣。

她要這件事被整個蘇家知道,要讓蘇三老爺和蘇三太太的態度被蘇老太太和蘇大少爺知道。

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賀太太目光沉了沉,她知道蘇邀心中不服氣不忿,因此她嘆息了一聲:“可你這樣回去,你想過沒有?你哥哥那個性子,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就徹底沒有和解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