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杞站在在逐漸西落的太陽下,伸出手接著一捧金黃的陽光。
他的手上和身上一樣,布滿了傷痕。
宋歸塵看得心疼。
不過杜杞倒像是已經習慣了,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小杞,你在想什么?”她走了過來,半蹲在杜杞面前。
杜杞收起手,挑眉看著她。
宋歸塵暗道,這家伙挑眉的動作和杜青衫一模一樣。
杜青衫這幾日大事上從沒將杜杞當成孩子看待,有什么事,都是以同齡人的口吻,平等地詢問杜杞的意見。
比如回京一事。
照杜青衫的說法,杜杞雖然看起來瘦弱,其實從小就什么都懂了。
十一歲的孩子,什么都懂。
尤其是親身經歷了那么多事情以后。
所以杜青衫對杜杞疼惜歸疼惜,卻也沒有將他當成易碎娃娃罩起來,雖然沒有逼杜杞說話,卻見縫插針地將兄弟分離這段時間以來的事情,能說的都和杜杞說了。
杜杞只是靜靜地聽著杜青衫說。
他知道的,哥哥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于是他越發沒有開口說話的想法。
有哥哥在,那些傷害他的人,一定會受到報應的。
杜杞靜靜地望著院門,宋歸塵問:“想哥哥了?他去了節度府,很快就會回來了。”
杜杞搖頭,他當然知道哥哥是去了節度府。
他還知道他們明日就要回開封,回家。
他只是,想娘親了。
那一日,奶娘捂著他的眼睛,抱著他逃離大火,可他透過奶娘顫抖的手指指縫,真真切切地看到爹爹和娘親倒在了血泊之中。
回家這個詞,此時說來是如此的陌生。
爹娘不在了,他還有家嗎?
宋歸塵不明白這個成熟的小少年的內心戲,只是從他憂傷的眸子里讀到了她從未體驗過的憂傷,一時有幾分哽咽,想說點什么,逗小家伙笑一笑。
她歪頭一笑,指著墻外伸進院子中來的苦楝樹:“你知道那是什么樹嗎?”
杜杞回過神,認真地看了半晌,疑惑地搖搖頭。
宋歸塵將他帶到墻角,仰頭看著枝繁葉茂的苦楝樹枝干。
“這是苦楝樹。”她道,“苦楝子是一味藥,也是一味毒。此樹有兩種,有雄有雌。雄者根赤無子有毒,服之多使人吐不能止,甚至能讓人死亡。雌者根白有子微毒,雌樹可以用藥。”
杜杞驚訝地張大了小嘴。
心里在認真地思索宋歸塵此話的真實程度。
宋歸塵笑笑,摸了摸他可愛的臉頰:“這一棵啊,是一棵有劇毒的雄樹。你知道嗎,上次我們將抓你的那個壞道士迷暈,用的就是苦楝子哦,據武叔說,那袁道士第二日醒來還嘔吐不止呢,吃了我提煉的苦楝毒,估計后續幾日他都吃不下飯了。”
“真的嗎?”
杜杞驚訝出聲,小塵姐姐這么厲害?還會制毒?
時隔幾日又聽到他開口說話,宋歸塵很是開心,點點頭道:“姐姐絕不騙你。”
于是杜杞對制毒之法來了興趣,宋歸塵自然樂得帶著他進了藥房,一味藥一味藥地給他講解。
“姐姐!姐姐!”
李崔蹬蹬瞪地從外頭跑來,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檐,小臉因吹了北風通紅通紅的,一雙眼睛也通紅通紅。
宋歸塵驚訝地看向他:“怎么了?跑這么急?”
“求姐姐救我爹!”
李崔撲通一聲跪下。
驚得宋歸塵連忙上前將孩子扶起來,安撫道:“不著急,慢慢說,你爹怎么了?”
李崔欲言又止,拉著宋歸塵的衣袖,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阿崔別急,姐姐這就去看看。”說著回頭詢問杜杞,“小杞,和姐姐一起去?”
杜杞看了看哭成一團的李崔,哥哥和武叔都出去了,竹園里就只有他和宋姐姐。
他要是不跟著宋姐姐去,宋姐姐會為難的吧。
杜杞點了點頭。
宋歸塵松了口氣,帶上藥箱,一手牽著杜杞,一手牽著李崔,匆匆往李家烙畫鋪去。
宋歸塵知道李崔自小死了娘,只有爹爹將他拉扯大,也知道是李崔的爹收留了常老爹父子,然而當她看到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男人的時候,還是不由得一驚。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阿崔的爹爹,竟然是個癱瘓在床的人。
常三姐和常老爹見到宋歸塵的到來,仿佛見到了活菩薩:“宋姑娘,救救李畫師吧。”
床上的李畫師有氣無力地吼了一聲:“我不要人救,不要救我!”
“慢慢說,他怎么了?”
“他,他……”常三姐吞吞吐吐,有幾分猶豫。
李崔見狀,直接道:“我爹為了緩解腿疼,一直在吸食罌粟......”
“我知道了。”宋歸塵不忍李崔繼續說下去,對他們道,“麻煩思思姑娘照顧阿杞,這里交給我吧。”
常老爹道:“我給姑娘打下手。”
“好。”
常三姐將兩個孩子領到另一間屋子。
有外人在,李崔拼命忍著眼淚,小手死死地抓著桌角。
杜杞獨自坐在一邊,盯著主屋,聽到里面傳來病人哼哼唧唧的聲音,夾雜著“不要管我,讓我去死”之類的語句。
杜杞腹誹:死亡可太容易了,困難的永遠是活著。
他瞧不起遇到一點挫折就尋死覓活的人。
在武千行手中時,無論對方如何折磨自己,他都一直咬牙承受著,心里唯一的堅持就是: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著見到哥哥,一定要活著為慘死的爹娘報仇。
看向對面死死咬著唇的李崔,杜杞突然覺得他也挺可憐的。
看他的樣子,比自己還要小上一兩歲。
聽哥哥說,他還能自己畫畫兒去賣,也不容易呢。
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安靜,常三姐雖然也憂心主屋的情況,但到底是大人了,擔心嚇壞孩子們,遂出言安慰:
“不用擔心,宋姐姐醫術很厲害的,有她在,李叔叔不會有事的。”
李崔眼角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掉落下來。
“我爹是一心要去尋我娘,他不要我了。”
如果一個人喪失了生的意志,一心尋死,旁人再怎么救,都是救不回來的吧。
常三姐輕輕叫了一聲“阿崔”,嘆息一聲,終究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她和爹一路來到南陽時,餓倒在李家烙畫鋪,是這個八九歲的小少年給了他們一碗熱騰騰的肉湯。
為報熱湯之恩,她和常老爹留了下來。
這段日子里,她也了解了不少關于李畫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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