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在眠室里以薩滿為中心圍坐成一圈。
他正念著祈禱文,懇求每一位神靈保佑我們平靜安寧。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低沉而沙啞,仿佛不是從他的身體發出,而來自另一個軀體。透過油燈的亮光,可以看見他臉上不停淌出汗水。他盤腿而坐,搖晃著身體,配合擊鼓,重復念著相同的咒語,而我們則被一波又一波的寒顫淹沒。我們感受得到,邪靈就在我們周圍游走,犬只受不了緊張,在它們的房間低聲呻吟。我們四周,寒冰發出恐怖的碎裂聲響。
每對抗一名邪靈,我們薩滿就要耗費更多的體力,他的頭愈來愈沉重,幾乎垂到胸口上。隨著時間流逝,他的鼓聲節奏漸漸微弱,邪靈的威脅不斷逼近。
村民對陌生少婦投以嚴厲譴責的目光,有的甚至將抱怨的目光投在我父母身上。
我想如果不是在眠室,他們已經出手驅趕那名年輕的婦人,還會將埋怨的話語倒到我們頭上。只是在眠室當中,是不可以將手伸到別人身上的,也不可以口出惡語。因為,在這個地方,所有說出的話語都會凍結,直到春天才會蘇醒,而到時力道將增強十倍。
仿佛要增加大家的憤怒和絕望似的,她懷中的小孩竟然哭了起來,哭聲蓋過了薩滿的祝禱。
部族面臨這前所未有的危機——眠室里的全體族人恐將變成游魂,大家臉上都露出了絕望的神情,有脾氣暴烈的獵人準備不管不顧就要動手,熊爪之子的黃色眼睛露出嚴厲的神色。
這時,少婦哼起了搖籃曲,輕輕拍著自己的孩子,哄他安靜入眠。
這首搖籃曲旋律單調,平緩又溫柔。
但大家都被她的歌聲感染,慢慢平靜下來,好像自己變成了嬰兒,正在母親的懷抱里,感受著溫暖,幸福無比。
薩滿的祈禱聲也變得安詳平靜,他低沉的嗓音應和著年輕母親的歌聲,就這樣,我們沉沉睡去,周遭一片靜好,宛如世界之初。
我們進入了長眠。我們的人身皮囊在冰山之中,但我們的靈魂早已行過幻夢之路,去尋找沉睡于海面之下的太陽。
你也許不知道,在冰山底下,存在著另一國度,和我們的國家完全相反。
在那里,冰山留著濃密的綠發,鯨魚就在期間游牧。在那兒,我們騎乘海象,過著快樂的日子。
等長夜過去,我們結束我們的夜間旅行,回到出發時的地方。大家慢慢從長眠中醒來,耳中依舊繚繞這少婦的歌聲,然而,她早已消失,和她一起失去蹤影的還有那熊爪之子。
我和父母親一起走出洞外。
在這新年第一個早晨的雪地上,留著朝南方去的足跡。
中間,顯而易見是年輕婦人的腳印,與之平行的,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的足跡。
我的父親,英勇的天行者,伸了個懶腰。他臉上的傷痕已經結痂。他對我微微一笑,然后,非常非常緩慢地,以手背輕拂母親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