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米恩斗米仇。
孟家對姜家的怨恨,是在一點一滴的小事中積壓起來的。
孟回舟敏感又好面子,他拜入姜老太爺門下,寄居姜家籬下多年,最后以三甲同進士的身份入仕卻能尋到還算不錯的差事,也是托了姜老太爺的門路,這就讓他在姜家人面前更抬不起頭來。
在孟回舟看來,讀書完全不及他的姜冕卻能入二甲,全是因為姜老太爺暗中為姜冕疏通關系,將他硬提了上去。姜老太爺提姜冕卻不提他,這讓孟回舟心生恨意。他沒有仕途失意,都會怪罪到自己是同進士出身上,而害他成為同進士的,就是姜老太爺。
孟回舟帶著恨意去去去看待姜家人的所作所為時,處處都不對勁兒。在姜家人眼里這些小事不值一提,但孟回舟眼里,都是對他、對孟家的侮辱。所以每次去姜家,之前和回來之后,臉色和脾氣都極差,孟家的孩子們在父親的熏陶下,也形成了這樣的心理。
孟三對姜二的怨恨,尤其得大。孟三是孟家的小兒子,處處受寵,姜二是姜家的心頭肉,人人讓著。兩人對上,自然誰也不服誰,從小打到大。又蠢又笨還不肯努力姜二,卻靠著一張臉一張嘴混得樣樣比孟三好,這讓孟三極為嫉妒。
他書讀得不好,父親便給他鋪路,找人冒名頂替他回泉州應武舉,謀個武舉人的出身后,孟三就能尋到出路。正當他為此洋洋得意時,姜二也南下了,攪亂了孟家的安排,讓孟三錯失武舉身份,他恨。
姜二中了武舉人回京,京城人人夸他,孟三更恨。
姜二偷懶入山卻得了白虎,被萬歲封為謫仙。他開始發奮讀書練武,人人都覺得他能中武進士!姜二那張臉入了萬歲的眼,萬歲想讓他中進士,誰能攔著?被劉承幾句話一激,孟三嫉妒成狂,絕不能讓姜二中進士,決不能讓他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得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
所以,孟三瞞著家人,雇兇綁走姜留。因為他知道,姜留是姜二最喜歡的孩子。姜留跟姜二一樣,仗著一張臉就無惡不作,打哭過孟三的寶貝女兒好幾回,孟三對姜留甚是厭惡。
可惜姜留命大沒死成,自己的計劃落空,姜二爺中了進士當了官,自己身陷囹圄,命在旦夕……
后悔嗎?當然后悔。
發泄一通之后的孟三靠在墻上,無神的雙目直勾勾地望著門邊的鐵欄桿。
姜二爺看他這樣,也沒了吵下去的興致,坐在椅子上冷聲道,“你決定買兇劫留兒之前,在酒樓里遇到了劉承一伙,人家沒少拿話激你吧?你個沒腦袋蠢貨,讓人家激你兩句你就給人家當槍使。”
孟三木木地問,“你既然知道爺是被拿人激的,為什么還步步緊逼,非要了爺的命?”
說罷,孟三轉眸子望向姜二,小聲哀求道,“你不是個狠人,干了這樣的狠事你自己都睡不著吧?姜二,這回是我錯了,你饒我這一回,行嗎?”
“你嫉妒爺能當官,嫉妒爺比你容貌好,嫉妒爺比你受人喜歡。以后爺的官會越做越大,會越來越受人稱贊,到時候你還會這么干。蠢貨,你跟你爹一樣,遇到事不想自己哪做錯了,全賴在別人身上。”姜二爺站起身,“爺有兒有女,冒不起這個險。”
自己都這么低聲下氣求他了,他還是不依不饒的,孟三怒火又竄起來,“你個孬種,有本事你找劉承去,拿爺出氣算什么英雄好漢!你有個屁的兒子,自己生不出兒子,就隨便找一個回來湊數,你是徹頭徹尾的孬種,蠢貨!”
姜二爺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沒心思再搭理他,轉身往外走。
孟三聲嘶力竭地喊道,“你是蠢貨,你大哥、你爹都是蠢貨!你大哥就會和稀泥,什么本事都沒有!你爹是個死板老頑固,他不被燒死誰被燒死!”
“我爹被人燒死后,你們很開心吧?”姜二爺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
孟三嘶啞地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這笑聲在地牢里盤旋飄蕩,都不像人能發出的聲音。
蘇牢頭送姜二爺上臺階時,小聲問著,“二爺怎不接著問了?沒準能從他這里拿到證據,幫令尊洗刷冤情呢。”
姜二爺一步步走入陽光里,才回道,“他是猜的,康安這么猜的人不少,問了也白問。”
蘇牢頭點頭,為姜家憤憤不平道,“孟家這是恩將仇報啊,一窩白眼狼!”
姜二爺苦笑一聲,“蘇大哥,今天這事兒你聽聽就算了,別出去亂說。”
“大人放心,小人明白。”亂說那是不可能的,不說也是不可能的,聽到這么大的事兒,擱誰身上,誰能忍住不說?那他只能是啞巴。
姜二爺去向張文江道謝時,張文江端詳他片刻,道,“本府就是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你還非要自己去聽一聽。”
姜二爺苦笑,“不親耳聽一聽,下官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見他這小模樣挺可憐,張文江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你在衙門干幾年就能明白,人生在世最要不得便是‘以己度人’。人有千萬種,有人好得像救苦救難的菩薩,什么人都幫什么人都救,甚至不惜為此散盡家財;有人壞得像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跟他無冤無仇的人他也殺,他的骨肉至親他也害。所以,咱們這些處理民事的官員,凡事要講究認證物證,否則一旦釀成大錯,便是身敗名裂前途盡失。”
這是張文江第一次教導他如何為官如何做事,姜二爺抬手躬身行禮,“大人金玉良言,下官銘記在心,以后不管是為官還是做人,都當以這話當鏡子。”
什么當鏡子,這叫“以此為鑒”!你是怎么考中殿試二甲第一名的?張文江搖了搖頭,“肅州送馬的官員到了后,將在西市奏事院落腳,你去奏事院看看,盡量安置妥當。”
姜二爺立刻道,“大人,西市奏事院里是咱們大周西南六路的官員,肅州官員應該安置在南市奏事院吧?”
恁多廢話!若是旁人,張文江一瞪眼就將他嚇退了,但對姜楓,張文江還有耐心多說兩句,“南市奏事院已人滿為患,住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