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叔抬頭向著姜二爺真誠地笑,只是他眼底的真誠,完全蓋不過臉上的猙獰的傷疤帶來的兇悍。
姜二爺向來喜歡漂亮的,不吃裘叔這一套,而且看著裘叔這張臉,姜二爺覺得廚房剛送過來的面條都不香了,“說,你丫究竟是什么人?”
奉命守門的姜寶嘆了口氣。他們到姜府三年了,二爺才想起來追問他們真實的身份,心怎就這么大呢?虧得他們不是壞人,否則姜家早被他們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裘叔老老實實地道,“二爺,老奴沒騙您。任將軍出事時,老奴確實是邊城軍營的文書小吏。”
“你若只是個小吏,能從邊城跑到藏云寺,還認得澄空大師?任牧遠出事兒前,你是干嘛的?”
當年姜二爺收下他們五人,主要是因為澄空的要挾。澄空與姜二爺的父親有些交情,所以姜二爺是相信澄空不會害他;其次是因為姜二爺與姜凌的生父任牧遠在康安城吃過酒,覺得那人甚是順眼。姜二爺很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才愛屋及烏地憐憫姜凌,保護姜凌的人在姜二爺看來自然也不可能是壞人。
裘叔這才向姜二爺坦誠身份,“老奴本名裘凈,原在左武衛統領任安寒老將軍帳下任軍師一職。”
“噗——”姜二爺一口面噴在桌上,瞪大眼睛道,“你是裘凈?”
裘叔轉身拿了塊干凈的抹布,清理桌面上的湯湯水水面面,“老奴不才,正是裘凈。二爺別聽說書人亂編排,左武衛能退敵,都是任老將軍胸懷韜略,將士們以命相拚,老奴不過是跟著沾光罷了。”
姜寶探頭望著姜二爺,生怕他跳腳,氣他們這么大的事竟瞞著他。
姜二爺盯著給自己擦桌子的裘叔,有些反應不過來。
裘凈在康安也算個名人,是大周禁軍十衛中名氣最大的軍師,他曾幾度出謀劃策,助左武衛擊退契丹軍,乃是守護西邊安寧的有功之臣。各茶樓里的說書先生常將裘凈掛在嘴邊,說他貌賽周公瑾,才比諸葛亮,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姜二爺摸摸下巴,開始重新打量裘叔。
若是裘叔臉上沒這幾道疤再年輕幾十歲,確實可能及得上自己一半的容貌,周公瑾估計也差不多。
才這方面,姜二爺也深表贊同。裘叔jing通《武經七書》,能將大周及前朝的出名戰例融入七經之中,講得尤為透徹。
這樣一個人,居然在自己家當了三年奴仆……
姜二爺接過他手里的抹布放在一邊,拱手道,“某有眼不識金鑲玉,請先生勿怪。”
裘叔躬身,“好漢不提當年勇么,老奴受二爺恩德,愿奉二爺為主,至死不改。”
這真是太好了!姜二爺的嘴角翹起,眸子锃亮地問,“先生,姜某得您指點兵書兵法,現在比西北那些大將軍們如何?”
裘叔一本正經道,“二爺善審時度勢,聰慧遠勝旁人。若在西北,絕對能威震一方。”
姜二爺笑容更燦爛了,“先生沒誆我吧?”
“老奴句句屬實。”
“是吧?爺也這么覺得。”姜二爺笑得極為滿足,親手給裘叔盛了一碗面,“先生吃面。”
你在京城這等藏龍臥虎之地都能混得風生水起,在西北威震一方那不是小菜一碟么?姜寶默默縮回腦袋,靠在門框上望著天上的浮云,暗道二爺還是太嫩,真好騙啊……
還好有他們守著,他要是被壞人盯上,怕是被人賣了還得替人家數錢吧。自己得保護好姜二爺才行。
屋內,裘叔坐在下垂手,客氣道,“二爺以后還是喚老奴裘叔吧。”
姜二爺嚴肅搖頭,“先生就是先生,不是裘叔。裘叔只能管幾家小鋪子,先生能排上大用場。”
裘叔笑了,“那老夫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優雅而快速地吃了三碗面后,姜二爺才滿足地放下筷子,用茶漱口后問道,“先生,任牧遠與蔣錦宗之間,有何冤仇?”
裘叔將碗筷收拾了,才回道,“任老將軍任左武衛主帥時,蔣錦宗乃營中先鋒將軍,其子蔣振沅也在左武衛效力。十一年前,契丹軍與勾結周邊三部族,全線壓上,燒殺搶掠,欲奪我大周邊境十三城。左武衛jing銳盡出,與契丹諸部苦戰半月,直到右金吾衛援軍趕到后,才將契丹趕出周境。”
裘叔短短幾句話,姜二爺便聽得熱血沸騰,“這一戰爺知道,左武衛jing銳盡出,契丹攻打大營時,裘叔城頭吹簫唱空城計,以一人之力嚇退契丹五千jing兵!”
裘叔……
“二爺,那是說書人編的,老夫沒這本事。”
“哦……”姜二爺拉長了聲調,半信不信。
裘叔接著道,“那一戰,左武衛jing兵折損兩萬三千六百余人,戰將折損八十三名,少將軍任承遠、蔣錦宗之子蔣振沅皆在其中。蔣錦宗將蔣振沅之死怪罪到老將軍頭上,指責老將軍故意針對蔣家,才將蔣振沅派入險境。”
“老將軍憐他喪子之痛,未與他計較。籌謀三載后,老將軍終于謀得戰機,率兵攻入契丹境內,生擒契丹王和契丹主帥,殺契丹軍過萬數。契丹后退八十里,遞上降書順表求和。進京獻捷后,老將軍舊傷難愈,只得掛印告老,蔣錦宗出任左武衛主帥。少將軍任牧遠亦隨著老將軍回到邊城任守將,奉養老將軍晚年。后邊的事,二爺便知道了。”
姜二爺聽完惋惜道,“老將軍就不該把統帥的位置讓與蔣錦宗。”
“蔣錦宗出任主帥并非老將軍的舉薦,而是先皇的旨意。”裘叔解釋道,“因料到蔣錦宗會為難任家,老將軍才帶著少將軍避到邊城,誰知他如此狠毒,竟要滅任家滿門!”
姜二爺評價道,“老將軍是武將,善征戰不善權謀,他不該帶著任牧遠歸鄉。任牧遠正直盛年,左武衛沒容身之地,他可以挪窩去其他地方,只要他官居要職,蔣錦宗也不敢放肆。”
“二爺言之有理。只是任將軍勇猛才智不及父兄,大周禁軍中人才濟濟,便是去了別處,他也難熬出頭。所以任家才將希望寄托在凌少爺這一代上,望他有朝一日,重振任家。”
聽到這里,姜二爺長長嘆了口氣,“任家和姜家很像。我祖父雖名不及老將軍,但也是驚才絕艷的能臣。他們老去后,兒子們難承父業,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孫輩上……不對,姜家是將希望寄托在曾孫輩上,我們哥仨這一輩也不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