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別看著多多這眼見著是要當皇后了,覺得咱們家就要發達了,要這么想,那就大錯特錯!”
“自古以來,皇后不好當,這皇帝的老丈人也不好當。以前咱們一家就是個地主,以后也是皇親國戚了!”
“但咱們當皇親國戚,切不可仗著身份橫行霸道,給多多惹麻煩,一定要謹言慎行,比別人更規矩才行……”
李福祿拿著一張紙,一板一眼地念著。
這是他那許久未見的大姐夫高秀才,一大早趕來給他草擬的家訓。
但他這大姐夫,雖然親筆給他草擬了家訓,心里卻對自己寫出來的這玩意兒不以為然。
古人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妻子的侄女兒當了皇后,那合該是一家榮光才行。
偏生他這個小舅子一大把年紀越活越回去。
從前摳摳搜搜惹人厭也就罷了,如今他女兒當了皇后,他倒還假清高,斯文起來了!
不過這會兒李福祿好歹也是個國丈了,不能跟他對著干,好生哄著,想辦法一家人跟去京城,靠著這層關系,想來也能尋個機遇,飛黃騰達。
但這份家訓,結結實實卻是把李大寶兩口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李大寶想到要去京城,心里非常慌,跟老婆錢月商量:
“要不跟爹說說,他們愿意去京城就去,咱倆就先不去了吧?咱們這如今還沒動身呢,就各種規矩條條框框的,這要真到了那京城,肯定是處處束手束腳,一不留神再惹個禍,咱們一家老小可咋辦?”
本來錢月想著小姑子當皇后了,她這個做大嫂的也能跟著風光一把,一心是想跟著去京城的。
但丈夫此時這么一說,她一琢磨,也覺得心里有點害怕。
“可不是,你看咱們平時聽戲,那皇帝說殺人就殺人,說抄家就抄家,但凡是個什么后妃的家人,都沒落個好下場!再說了,我這現在肚子里揣著娃娃呢,這一路上顛簸,再有個什么磕磕碰碰的,那可真是要命!”
錢月越說越覺得害怕,手緊緊捂在了肚子上,最終一錘定音:
“咱爹咱娘想去就讓他們去吧,咱們可千萬不能去,咱就在家看門!”
“行,那咱就這么定了,我一會兒跟爹說去!”
李大寶思索了一下,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反正現在憑著他們的攢下的家業,安安穩穩當個田家翁是個足夠了,沒必要去冒那個風險。
畢竟他倆都是出身平民的老百姓,又不懂什么彎彎繞繞,跟那些遙不可及的京城權貴打交道,恐怕有一萬個心眼兒都不夠使。
拿定了主意,李大寶就跑去跟爹娘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這破天的富貴砸下來,咱們家要是接住了還好,要是接不住可怎么辦?倒不如我在家里守著家業,讓二弟隨后趕去京城與你們相聚,不管將來到了什么地步,咱家總還有個退路。”
李福祿聽兒子這么說,一開始還有點傷感,有點兒一家人東分西散的憂傷。
但是他又想了想,兒子說的也很有道理。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尤其是要去跟皇帝打交道,還是留個兒子在老家比較穩妥。
要真出了什么事情就讓兒子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好歹能給李家留個后。
高秀才殷勤的跟在一邊,將這一家子的種種反應都看在眼里。
晚間回了家就跟婆娘吐槽:
“你還怪我以前不許你和娘家人來往,你瞅瞅你娘家那都什么人?”
“別人家的女兒做了皇后,一家人歡天喜地,他們倒好,個個愁眉苦臉,像是要上刑場一般,真是晦氣!”
“嫌晦氣?嫌晦氣你不要去巴著我弟弟我侄女啊!這二十多年,你這李家的女婿跟死了差不多,花著我李家的錢,卻從不上我娘家的門兒!如今看我侄女兒當了皇后,你倒是翹起尾巴來了,你也好意思!”
李福祿的大姐李翠花,嫁進高家二十多年,當初帶的嫁妝也不少,卻一直被丈夫看不起。
如今侄女當了皇后,她是打心眼里覺得自己能被丈夫看重了,誰知道丈夫還是這個調調,一氣之下破口大罵一通。
直罵得高秀才面紅耳赤,嘴唇翕動老半天,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要是從前老婆敢這樣,他早抬手打人了,只是如今到底是要仗著她娘家的勢力,只能忍了再忍,最后咬咬牙,破天荒的陪了個笑臉給李翠花:
“我這也就是說說,我也是怕小舅子和你侄子他們不知好歹,別最后不識抬舉,惹惱了陛下!”
“你要是怕,那你就別往跟前湊,我還敬你是個清高的秀才!”
李翠花這二十幾年也算是把丈夫給看透了,冷笑道:
“你要是想跟他們去京城,就把你那些假醋酸文的清高收起來,興許多多心一軟,能念著我對她的那點情分給你個前程!”
“是是是,娘子說的是!”
高秀才再次咬牙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氣。
往日里他總用什么讀書人的清高壓著妻子和李家人,但這過了大半輩子,突然有了盼頭,這清高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忍忍就忍忍,前程重要。
一連幾天,高秀才都在李家盤桓,殷勤熱情地幫著李福祿招待禮部的官員。
禮部的官員雖然也沒把高秀才放在眼里,但看他說話也像是有些見識,又聽說他是未來皇后娘娘的親姑父,也就跟他客氣了幾句。
高秀才看準時機,給那禮部的官員又是好一陣打點,沒幾天就和那幫官員親近起來。
于是等到李福祿兩口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后,禮部官員就順嘴提了一句:
“我看皇后娘娘這姑父頗為明事理,你們不妨也帶著他,到了京城也有個照應。”
李福祿其實心里不咋地待見這位大姐夫,但覺得這禮部的官員不能得罪,只好答應了下來。
高秀才一下子便春風得意起來,等到州縣的官員趕來相送的時候,他就屢次搶在李福祿面前跟那些官員寒暄說笑,熱情洋溢的樣子,倒像是他的親女兒要當皇后了。
禮部那些官員不了解他,但是南山郡當地的官員都是知道他的。
出了名的酸秀才,屢次考舉人屢次不中,還天天自視清高。
一家人花著老婆的陪嫁,還看不起老婆的娘家人,要說李福祿這等精明人遇到這么一個姐夫,也真是李家人倒霉。
但也沒人多這個事兒,畢竟人家一家子現在都是皇親國戚了,李家的小女兒當了皇后,他們整個回龍鎮乃至南山郡都跟著臉上有了光彩。
所以大家也沒多說什么,一個個贈盤纏的贈盤纏,送禮的送禮,爭先恐后在李福祿面前表現自己的關懷,也順帶著打點一下京城來的官員,以期能給他們留個好印象,萬一哪天就被調回京城去了呢?
李福祿瞧著蹦噠不停的大姐夫,也很心塞。
可姐姐還是他的親姐姐,想想自己姐姐這么多年受的罪,到底是心疼。
臨行前,他親自去高家看了一次自己的大姐,勸道:
“大姐你也跟著去京城吧,這么多年也是苦了你了,跟著我們去京城享享福也是好的。”
李翠花拒絕了:
“若是真能享福,那也是你們的造化,是你們的福氣,我有什么臉面來享這個福?
這么多年我也都沒臉見你們,偏偏那個不要臉的要跟著你們去,我也是沒辦法。他跟著你們到了京城,你可記得千萬不要縱著他,免得給你們丟人。”
叮囑了一番之后,李翠花又忍不住感慨:
“再說,不跟著你們去京城,也是我的一點兒私心——這么多年我在這個家里都喘不過氣兒來,如今他走就走了,讓我也過兩天松快日子。”
聽姐姐這么說,李福祿也只得作罷。
倒是菜瓜娘那邊的娘家人聽說了她們要去京城,也鬧著要跟去。
但是張雪蓮早年因為娘家嫂子想把多多說給他們傻兒子的事兒,牽動舊年恩怨,早就和娘家不來往了。
所以連理都沒理他們,門也沒讓他們進。
等到了禮部選定的吉日,他們就跟著禮部的官員一道啟程,前往京城而去。
此時正值隆冬,快要交了臘月了。
禮部的官員們急著趕回京與家人團聚,一路上也就沒有怎么歇息,只要不下雪,就照常趕路。
一群人抵達京城的時候,都被這一路的顛簸折磨得憔悴不堪。
趙明懷早就得了消息,跟著李多多一道出了城門,在京郊相迎。
李福祿遠遠看見威武壯觀的儀仗,心里就不由得開始哆嗦。
待到下了馬車,走到皇帝儀仗之前,親眼看著官員們在儀仗之前跪倒一大片,差點沖口而出的“小趙”兩個字就被他默默的咽了回去。
“陛下……草民李福祿,攜妻張氏,參見陛下,愿陛下福壽安康!”
李福祿按照禮部官員先前的指點,顫顫巍巍地準備下跪。
趙明懷趕緊上前扶住了:
“岳父大人不必多禮!”
開什么玩笑,多多在呢,要是讓她看著老父親下跪,豈不是傷心?
李多多也趕緊跑了過來,扶住了跟著下跪的菜瓜娘:
“娘,陛下特準你們見駕不跪的,你們不必如此!”
“這,多謝陛下,多謝陛下!”
李福祿手足無措地搓搓手,倍感榮耀,又覺得心中不安:
“往日里見了縣太爺,都得下跪行禮,這回見了皇帝了,不跪這不合規矩……”
“趙明懷他就是規矩,他說不用你們跪,那就不用你們跪,別拘謹!”
李多多一手一個,挽著自己的爹娘,心里第一次對皇后這個身份表示滿意。
因為身份尊貴,才能讓自己的爹娘在這個萬惡的封建社會里少受點兒罪。
當然,趙明懷的心意也少不了。
李多多準頭看了趙明懷一眼,對他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少女笑靨如花,趙明懷一下子就愣在了當場。
說實在的,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多多這樣對他笑了。
這種感覺,就和那一天在李家村的宅子里,她慌里慌張地跑出來抓著他的手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一刻,他知道多多是喜歡他的。
這一刻,他也知道多多是喜歡他的。
不管這份喜歡里,摻雜有妥協還是感激,還是習慣,那都不重要。
只要多多是喜歡他的,那就夠了。
趙明懷的笑意也從眉梢眼角溢出來,他微微抬手,語氣溫和:
“眾位愛卿平身吧,天寒地凍,勞動諸位替我跑這一趟,辛苦諸位了。”
“能為陛下效勞,是臣等榮幸!”
禮部的官員們紛紛起身,第一次從年輕的帝王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沐春風。
他們心情復雜地看了一眼李多多,忽然覺得這個未來的皇后也沒有那么糟糕。
至少,她能讓皇帝心情愉悅,待人和煦。
若是這樣……即使讓她暫時占據中宮之位,又能怎么樣呢?
李多多也察覺到了那些官員們看過來的眼神。
不過無所謂了,這些官員對她是愛是憎她并不在意。
她又不打算做武則天,將來也不打算干政,只要這些人別吃飽了撐的來招惹她,她也不會去招惹他們。
畢竟皇帝也是需要手底下人好好干活兒的不是?
“爹,娘,這里風大,咱們趕緊進程吧,我在京城買了一處宅子,已經收拾好了,你們直接就能住了!”
李多多笑瞇瞇地扶著菜瓜娘往馬車上走。
李福祿一聽,這又得多少銀子花出去啊,頓時覺得心疼:
“啊?閨女,這京城的房子肯定貴,你沒撿小點兒的買?”
“不貴啊,五間三進的大宅子,才一萬兩銀子!我手里有錢,你們盡管住好了!”
好歹也是暴富過的人,李多多不缺錢。
“一萬兩?多多,不缺錢也不能亂花錢啊,掙點兒銀子多不容易!”
李福祿一聽,摳搜地主本性瞬間爆發,正要抓著閨女絮叨幾句,旁邊冷不丁地就竄出來了一個人,搶先他一步抓住了李多多的袖子,喊道:
“多多!”
李福祿和李多多都嚇得一哆嗦,待定睛一看,正是高秀才。
“你誰啊?”李多多有點兒懵。
“我是你大姑父啊多多!”
高秀才滿臉堆笑,和李多多套近乎:
“你小的時候,我可是常常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