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少將軍,雖是年少,卻十分勇武,雖只二八,卻半點不輸陣前老將,見得萬川城中破敗如此,殘火不斷,橫尸遍野,便是老幼婦孺也未曾放過,儼然已是死城一座。當下便斷喝一聲,‘弩賊拿命來!‘
攜二百精將,手挑銀槍,策馬直沖弩賊大營而去。不料這正是弩王索達姆的激將之法,他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只待那顧少將軍前來,便勢要將他生吞活剝!
那少將軍滿腔憤怒,一氣奔到望城坡前的一處密林,聽得樹葉沙沙,忽覺事情有異……”
說書人眼神一閃,戛然而止,不再說話。
茶館中人忙催促道,“后來呢?發生何事?”
說書人手中驚堂木一拍,嘿嘿一笑,“自然是——明日再續!”
“呸!”
眾人狠狠一啐,瓜子皮、蜜橘皮一齊飛上去。
“我看你是沒想好怎么編!”
說書人忙抱著頭亂竄,“都說了明日!明日再續啊!”
余月亭笑了笑,這茶館倒是熱鬧。
“聽說了嗎?那王掌柜又納了個美妾。”
耳邊傳來隔壁桌的人說閑話。
另一人冷哼一聲答道,“哼,王啟東就是個老色鬼,都多大年紀了,還娶那二八小娘子!”
“你這話說的,男人,哪怕是八十了,總也還想娶那十八嫩齡的。”
那人又是冷哼,“說是這么說,可那老色鬼手段未免太下作了些。前幾年看上常家老二的女兒,使了個計,找人勾著常家老二去賭,常家老二正巧做買賣虧了錢,想著碰碰運氣,掙兩個零花子。
開先倒是手氣好,一把接一把贏錢,這一贏錢心也就大了,眼又貪了些,將幾日里贏來的錢全押在那上頭,又找賭場借了好些錢,指著一把翻身。卻沒想到輸了個精光,欠了一屁股債。
只剩了一個老宅是祖上基業,無論如何也賣不得,就將那水靈靈的姑娘抵給了賭場。
常家娘子知道了以后急得半死,刀抵脖子,逼著常家老二將老宅抵債,將女兒贖回來。
才發現女兒不知何時進了那老色鬼府中,老色鬼爽爽快快將人送回來,說那小娘子已用過了,沒了新鮮頭兒,便還給常家。
這老宅倒是還沒住過,也要去嘗嘗鮮。
常家老二這才知道,那賭場原來是與王啟東勾結在一處的。
那常家女兒回家后發現老宅也沒了,自己平白受人一番凌辱,當夜就跳了河,常家娘子一病不起。常家老二找明府去告。
王啟東輕飄飄一句常家老二自己心甘情愿。此事就這么了了,老常家白送了一條人命,一間大宅。”
先前那人應和道,“可不是嘛。此事老常也告不贏,又拿不出證據證明賭場讓人動了手腳,其他事這么一看,可不都是自愿得嘛。王啟東自然會說,又沒人逼著老常去賭、去買女兒、抵大宅。說到底還是有了那股子貪念,不貪就不會著人家的道,中人家的計。”
余月亭聽得牙癢癢,心中暗罵那王掌柜下作,但轉念一想,這二人說得也有道理。
王啟東對人心這點貪念倒是拿捏得準。
若那常家老二沒存那點僥幸,也就不會去賭;若沒存那點貪心,也不會將老宅輸出去;若不貪大宅,舍了去,到頭來至少保得住一家人齊齊整整、平平安安。
正因了這一點貪,卻在冥冥之中釀成這等慘禍,余月亭不禁搖了搖頭。
顧云安似是看透她在想什么,將杯中釅茶一飲而盡,嘴里滿是苦澀,凝神淡淡說道,“凡進了賭場,就沒有想空著手出來的。贏了想贏得更多,輸了想翻盤。世人皆如此,但凡嘗到點甜頭,心中那點貪念就不再是念,非要變著法的把它換成實實在在的錢。”
余月亭若有所思,正要說話,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余家二郎!”
余月亭愣了一下,循聲而去,卻是昨夜“春宵千金”的趙姓郎君,他家中經營一個金鋪,故而余月亭笑笑,朝他拱手一拜,道了聲,“趙掌柜好!”
“誒,太見外了,青圓老弟,叫我老趙便可。”趙掌柜坐過來。
昨日玩得盡興,互通了姓名,這趙掌柜為人愛結交朋友,也就不再客氣,直呼余月亭假借二哥余青圓的名頭,一個勁兒叫他“青圓老弟”。
這一叫倒是引起了隔壁桌一個濃須大漢的注意,身邊一個小弟模樣的湊上前瞥了一眼余月亭低聲對大漢說道,“劉總領,是余家二郎。”
大漢目不轉睛,兩眼直勾勾瞪著余月亭。
余月亭只覺得背后一涼,刀刮背脊似的,扭頭回去,正對上大漢惡狠狠的眼神。
她壓低聲音朝趙掌柜問道,“趙掌柜,可知那頭坐的都是些什么人?怎地這樣盯著人?”
趙掌柜回頭瞟了一眼,大笑一聲,“嗨,那是當地的馬隊,專門幫人走貨的。諾,那個兇神惡煞的,就是他們的領隊。你不用理會他,他那個人就這樣,瞧誰都是一副欠了他錢的樣子。”
說著湊過來壓低聲音對二人說道,“聽說原先是山上的馬匪,身上背著幾條人命吶。”
余月亭有些好奇,“那怎么下了山走馬隊來了?”
馬匪都是些好吃懶做之徒,大刀一扛,把道一截,白花花的銀子就到手了。怎么會愿意組馬隊?一路風吹日曬、風餐露宿,賺那么點微薄的辛苦錢。
劉掌柜搖搖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管他呢,興許是夜里噩夢做多了良心不安吧。”
余月亭偷偷瞄了一眼,那大漢身量高大,渾身肌肉虬結,無比魁梧,坐在那里好似一座鐵塔,看來就叫人心中壓迫得很。
再兼之那大漢臉上一道長疤貫穿左右,一雙眸子寒冰一般,直射過來,看得余月亭渾身不舒服。
縱是她從前在鶴州囂張跋扈慣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愿多生事端,與劉掌柜隨意寒暄了幾句,便與顧云安出了茶館。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余月亭留心細看,這青州城還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當鋪、各式鋪子一應俱全。
“走,瞧瞧自己的鋪子去。”
余家在此處一共置了三處鋪子,上回查賬出來,賬面都是虧損的,眼瞧青州也不算窮鄉僻壤,怎么這生意就做不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