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外頭長廊響起腳步聲,賀明府眉心一跳,緩緩睜開眼睛,高文臺焦急站在面前,一臉欲言又止。
賀明府皺眉喝道,“呆站著做什么?又出什么事了?!”
高文臺急忙上前,言語卻吞吞吐吐,“明府大人,派去容州的人回來了……”
“啪!”
賀明府將手中核桃朝桌上一拍,有些焦急,“人呢?快傳進來!”
“是。”
高文臺頭也不敢抬,走到門口輕輕招了招手,一個身著官軍服飾的年輕男子跨門進來,向賀明府拱手一拜。
眼下山匪一事已經成了賀明府心頭大患,若此事再不解決,鬧不好頭上官帽都保不住了。
賀明府心中焦慮不已,也顧不得這些繁文縟節,急急站起來,跑到那年輕男子面前趕忙問道,“容州那面怎么樣了?”
年輕男子低下頭,也十分猶豫。
賀明府愈發心急,一跺腳催促道,“你倒是說啊!”
年輕男子低下頭去,聲音微弱如蚊子般,“容州葛明府說,官軍可以借調……”
賀明府心下大喜,容州葛明府是出了名的鐵腕,手底下的官軍也厲害得多,若他愿意借調官軍協助剿匪,此事便成功了大半,自己這顆懸著的心也就落了大半了。
這是好消息,但打容州探聽回來的年輕男子臉上卻沒有半分笑容,臉色發青,眉頭緊皺。
賀明府心下立刻了然,借調官軍沒有那么容易的。如今做官反倒像是做買賣一般,人人都不做虧本的事情。凡事先將利字擺在前頭,有利可圖才動手。
為官者反倒成了最大的商人,將手中權力換成實實在的真金白銀,這才是最暴利的無本買賣。
容州的葛明府無疑是個中高手。
自己方才也是一時欣喜上頭了,居然以為葛明府如此便將容州官軍借調給自己。
現下靜下心來想想,真是笑話。
賀明府將雙手往身后一背,冷哼一聲,看向年輕男子,“說吧,葛明府有什么條件?”
年輕男子嘆了口氣,“明府大人,葛明府…分明是在為難我們,他就等著看笑話呢。”
賀明府眉頭緊皺,這道理自己自然懂。
但眼下也沒有別的好辦法,他揚了揚手,垂下頭看不清表情,說道,“說吧,他有什么條件?”
年輕男子嘆了口氣,緩緩開口,“葛明府說官軍剿匪也是冒了生命危險的,要想他們實實在在出力,每人給
點辛苦錢也是應該的。只是這要價…實在太高,每人至少這個數。”年輕男子伸手比了個數字。
“五十兩?”賀明府開口問道,心里暗存幾分僥幸,希望他搖頭否認。
年輕男子點點頭,“不錯。”
賀明府咬牙道,“他倒是真敢開口,依目前的情況,剿匪至少借調二百官軍,下來就是一萬兩銀子,再加上這二百官軍一路的補給,衣食兵器等。”
年輕男子邊聽邊搖頭,“一萬兩銀子只是個開始而已,衙門劃撥下來的官費一年也不過七八百兩,上哪兒弄這么多錢!”
賀明府咬牙恨聲道,“這葛明府不想借官軍就明說,何必如此刁難于我?”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高文臺悄然走上前,湊近賀明府,想了想,壓低聲音道,“明府大人,小的不才,倒是有個想法。”
“你說。”賀明府催促道。
高文臺看了看四周無人,這才開口道,“此事可求助于那王大掌柜……”
“得了!”
賀明府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擺擺手打斷他,“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此事他斷然不會幫忙的。休要再提。”
正值正午,城中正是熱鬧的時候。
這個邊陲小城原本并沒有那么熱鬧,但自從去年涌進大批潰兵之后,一下子熱鬧起來,嬉笑怒罵一刻不停。
遠遠地,一輛兩匹白色高頭大馬拉著的青蓋馬車朝百華街駛來。車蓋四角垂下絳紅色的流蘇纓子,隨著馬蹄起落搖晃不停,來者定然非富即貴。
郁輕舟伸長脖子從街角探出頭來,定定地盯著街邊一抹瘦弱的背影。
那身影又瘦又小,單薄的身體支撐著腦袋,活像一根柴火棍。
“柴火棍”緊緊攥住衣角,手心全緊張地滲出汗來。
感覺到從街角投來的視線,“柴火棍”轉過身來朝郁輕舟方向走了幾步,姿勢十分怪異。
行走之間高高低低,分明是一個瘸子。
瘸子唇上剛冒出青色的胡茬,看著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
但他瘦得皮包骨的臉上鑲了兩個漆黑的大眼珠子,水汪汪地看著你,清澈又迷茫。
明明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唯獨那雙眼睛卻沒長大似的,清澈的眼睛又大又憂傷。
不知道一個孩子為什么會有這么憂傷的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瘸子一瘸一拐地朝郁輕舟拐過來幾步,臉上顯現出為難的樣子。
郁輕舟擺了擺手,朝小瘸子使了個眼色,半是威脅,半是鼓勵。
小瘸子接收到來自街角的威脅,停住了腳步,猶豫地轉身,拖著殘腿朝街道中央一步一挪地走過去,又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郁輕舟。
郁輕舟微微揚了揚嘴角,朝他點點頭,小瘸子看著前方行駛地越來越近的馬車,找準時機,在馬車即將擦身而過之際,咬緊牙關往前一撲,“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全速疾馳的馬匹受驚,急忙收回前蹄,長嘯一聲定在原地。
車夫從車上摔下來,看見馬前躺了一個衣著破爛的人影,正要破口大罵。
郁輕舟搶先一個箭步飛奔過去,十分焦急地撲到小瘸子身邊,“弟弟!弟弟!你怎么樣了?!”
小瘸子緊閉雙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哎喲哎喲地呻吟起來,聲音有些發抖。
郁輕舟站起來反過身來惡狠狠地瞪著車夫,指著鼻子就破口大罵,“你是不是沒長眼睛?!那么寬的大街非要往人身上撞!”
車夫無聲地大張著嘴,被眼前不知是從哪兒突然殺出來的人整懵了,心想這不是我的詞嗎?怎么反倒被他給搶先說出來了?
但畢竟行走世間多年,什么樣兒的事沒遇過?什么樣兒的人沒見過?
車夫掃了一眼地上躺的端端正正雙眼緊閉的小瘸子,又橫了一眼來勢洶洶的郁輕舟,心中已經明白了七八分,眼下多半是遇見騙子了。
于是冷笑著高聲說,“是啊,這么寬的街你偏偏往我的馬車上撞做什么?”
周圍哄然圍上來的的人群聽懂了車夫的言外之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個不停,不時對兩人指指點點。
小瘸子緊緊把眼睛閉成一條縫,耳根子漲得通紅,大氣都不敢出,雙手緊緊揪住衣袖,依舊躺的端端正正。
郁輕舟橫了車夫一眼,雙手抱在胸前,不緊不慢地開口,“這位大哥這是說的什么話。這百華街上人來人往,你不知道把馬車放慢些也就罷了,怎么現如今傷了人反倒陰陽怪氣地說起我們的不是了?”
“你......”車夫正要反駁,馬車里傳來一個男人慵懶的聲音,“何天,出什么事了?”
車夫連忙小跑過去,掀起車簾畢恭畢敬地小聲說道,“老爺,遇上兩個潑皮賴上咱們了。”
郁輕舟把小瘸子扶起來坐在一邊,聽見車夫這話又不高興了,皺著眉說,“這位大哥說話好生難聽,明明是你先撞了我弟弟,怎么我們反倒成了潑皮無賴了?!
弟弟,你出來,讓這位大哥好好看看,你都讓他撞成什么樣了。”
小瘸子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站起身來朝前邁步,右腳剛落地,就十分痛苦地低聲凄喊了起來,“哥哥,疼!腳疼!”
說著兩只圓眼凄凄地看向郁輕舟,眼里蒙上一層水霧,眼淚骨碌碌地在眼眶中打轉,樣子十分可憐。
郁輕舟聞言蹲下身伸出手輕輕拿捏著小瘸子的腳,摸到腳踝時,輕輕一捏。
小瘸子會意,嗷地一聲大叫起來,在眼眶打轉了多時的眼淚恰到好處地噴涌而出。三五第一小說網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