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簿

第九十二 第九十三章

余月亭與方鴻相識笑笑,有人出頭將借調官軍這個難題接過去,賀明府自然心情大好。

他上前拍拍方鴻的肩膀,一副欣慰的模樣,“方小郎,你年紀輕輕卻有這般膽色,又心系百姓,倘若入仕,必是百姓之福。”

方鴻聽得這話心下也有了幾分底氣,想來自己與賀明府的這筆交易差不多了。

賀明府悠悠收回手,拉長聲音,拖長腔調,有意無意地掃了方鴻一眼,漫不經心地將話鋒一轉,“不過嘛,入仕為官也是要看能力的,不是光耍耍嘴皮子就完事兒了的。”

“那是自然。”方鴻躬下身子去,垂首說道。

賀明府唔了一聲,偏過頭對余月亭睜大眼睛,拿著腔調,“如今光打雷不下雨的人多了去了,話說得比花還好,一到正兒八經辦事的時候,簡直一塌糊涂!”

話是對著余月亭說的,三個人都知道,這話卻是說給方鴻聽的。

賀明府掃了方鴻一眼,他與方家其他人關系并不太好,眼下城中關于方家家產怎么分又傳得沸沸揚揚。

想來這年輕人多半是腦子一熱,想爭個面子,給方家的人瞧瞧,他離了方家也能混出個樣子來。這才想了這么個法子到自己這里換個差事。

這年輕人腦子活泛,給他個機會不難。可如今世家子弟大多只知道風花雪月,實際做事如何,卻還須得再看一看。

這年頭沒點本事在哪里都待不住腳,在自己這處也一樣。獻了黑石頭山匪窩子的地圖又如何?

若借調官軍這事辦成了,一切好說,大可尋一份差事將他塞進去敷衍著他,反正干好干賴與自己也沒有干系。若是此事辦不成,趁早打發了也好。

方鴻對他的打算更是心知肚明,躬身行禮一拜,面上云淡風輕,依舊是恭恭敬敬。

余月亭有些聽不過耳,順著他的話開口說道,“明府大人說的是,如今有的是嘴皮子厲害的人,靠著坑蒙拐騙混飯吃的人不在少數。

此番借調官軍為的是青州數萬百姓的安危,城中眾多商民的利益。

不是兒戲,方家小郎君讀書萬卷,是個明事理之人,與外頭那些紈绔子弟不同,想來此番能夠為明府大人解憂。”

賀明府笑笑,“本官瞧著方家小郎君也不是個酒囊飯袋,那本官就靜候佳音。”

“定不負明府大人所望。”方鴻神色肅穆。

話說得差不多,余月亭與方鴻退了出來。

剛走出縣衙,溫衍趕忙迎上來,急切地問道

,“怎么樣了?”

余月亭冷笑一聲,“這當官的人一個個都是成了精的狐貍。”

她這一說,溫衍更是著急,“怎么?這主意不成?有了那賊窩子的地圖,要是還剿不下來匪,那這群官軍當真是吃干飯的了!”

方鴻苦笑一聲,“要是有官軍倒是好了,眼下官軍都要咱們前去容州借調。”

余月亭開口說道,“但也還好,本來我也擔心,就想憑著一張地圖怎么與他做交換,現下他將這難題跑過來,我反倒是心里踏實了。瞧賀明府方才那意思,此事只要辦妥了。方兄,你的事兒也就妥了。”

方鴻忙拱手向余月亭一拜,“真是有勞青圓兄,為我如此費盡心力籌謀。”

余月亭笑笑打趣道,“方兄言重了,幫你也是幫我自己,我既然想在青州地界做買賣,日后免不得與官府打交道。以方兄的才干,日后出了頭,我還要勞煩你予我些方便呢。”

方鴻擺擺手,“青圓兄又拿我開玩笑呢。”

溫衍在一旁聽得一知半解,忙插口問道,“停、停、停。你們這說的是什么意思?怎么又要去借調官軍了?”

兩人忙將要去容州借調官軍之事說與溫衍。

溫衍點點頭冷笑一聲,“我倒是忽略了,就咱們青州這等草包官軍。莫說是沒有折損過半,便是上回全須全尾從黑石頭山回來了,也不見得能抓住半個山匪。哪里見過打個仗,反倒是叫敵人將自己褲子扒了的士兵!”

溫衍這一說,余月亭又笑起來。

方鴻不明所以,溫衍又繪聲繪色重新說了一遍,三人笑做一團。

既有了策略,也不過是多跑一趟容州,三人心情還算不錯,商量著就要開始行動。

溫衍說道,“上午聚在縣衙門前鬧事的商戶們還在等消息呢,一個個都氣得夠嗆,直罵這賀明府尸位素餐,空拿官餉,打官腔、說官話、撈錢倒是極拿手。唯獨一到正事上頭,一點能耐沒有。”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余月亭,趕緊對溫衍說道,“此事算是與賀明府的交換,咱們無論想什么辦法都將這官軍借調過來,這才能為方兄謀個差事。

城中百姓大多都對賀明府不滿,商戶被他找了些名頭收了幾回稅,更是心中憋著氣。此事萬萬不可透露與他有半點關系,否則此事難成。

畢竟那葛明府還不知是個什么脾性的,若他真黑了眼要錢,咱們也沒辦法。”

方鴻也點點頭,“他對賀明府開口就要五十兩一個人,這般黑心之人,

想來平民百姓前去他也不會放過,多少還是會刮一層油水下來。”

商議好了之后,三人提步朝茶館走去。

溫衍突然想起什么,開口向方鴻問道,“方四,你早晨說的點天燈那事,可是真的?”

方鴻搖搖頭,“是我胡亂編造的,若不將事情說嚴重些,激不起商戶們的憤怒之情,他們怎么會愿意出錢剿匪。只不過現如今這錢的數目與我心中想得差得太多了。”

聽他這么說,余月亭更加好奇,不禁開口問道,“既是胡編亂造的,怎么那郝掌柜會如此激動?”

方鴻笑笑,“事情雖是胡編亂造的,但這人可是真有其人。那獵戶也曾上方家賣貨,我曾見過幾回,我被關起來之前還曾聽方府一個與那獵戶同鄉的仆子說過,那獵戶上山打獵逐鹿時,不慎摔下山崖,丟了性命。

今日剛進茶館,正好聽得這郝掌柜說這獵戶許久沒來,他交了定錢,定了只麂子,都好長時間了,也不見送來。

我這就明白了,這郝掌柜并不知道這獵戶出事了。正好便借著這獵戶編了這么個故事。

人自來就是這樣的,你說個半點干系沒有的人的事兒,只當是只當是一個熱鬧,聽過了也就罷了。所以我才借了這獵戶的身份,說了這么個故事。”

溫衍嘆了口氣,“雖此事是假,但山匪殘暴卻是真。我前段時間押貨,聽人說黑石頭山上這幫山匪算是附近幾個州城中最兇殘的了,許多山匪不愿惹事,劫了貨就撤,不愿背人命。

這幫山匪卻異常殘暴,有時只為了尋個開心,便下山來,將村民當活靶子射,也不射致命要害之處,專門撿著腿肚子、手臂來,死是死不了,這活罪可是遭得夠夠的。”

“真是該死!”方鴻聽得憤怒無比,咬牙恨聲道。

“不僅這賊匪該死,這葛明府也是該死!當官不為民做主,都這時候了,還想著斂財,我瞧這北周朝堂里里外外算是爛透了!就沒一個將百姓放在心上的!”

“噓——”

溫衍趕緊一把捂住方鴻的嘴,“方四,這話可莫要在外頭說,回頭回了家你愛怎么說怎么說。現下大街上人來人往的,說不準就被有心人聽了去,到時候你有幾個腦袋夠掉的?”

方鴻一把將溫衍的手掰開,疼得溫衍嗷嗷直叫。

方鴻有些激動,“瞧瞧現在,父母官手中的權力被他們換成真金白銀,關起門來數錢數得高興,對外頭的民生疾苦一概不知!這叫哪門子的父母官!”

“哎喲,方

四!叫你小點聲,你還說不聽了?”溫衍又跳過來將方鴻的嘴捂住。

余月亭也上前伸手幫著將他拽到角落,認真道,“方兄,我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是若要改變這種現狀不是發兩句牢騷就能改變的。

只要有了能改變這種境況的能力,才能一步步將這些事情改變。才能真正做些有用的事,做些好事。”

方鴻緊緊攥住衣襟,向余月亭和溫衍說道,“我方鴻發誓,若此番事成,我削尖了腦袋也要往上爬,勢必要將這些尸位素餐之徒全都從那把官椅上踢下去!”

溫衍嘆了口氣,“可嘆如今官員,十個中有八個都是如此,想要改變怕是難吶。”

“溫兄此言,我不同意。若人人都如此想,過不了多久北周就爛了。十個中至少還有兩個踏實做事的,咱們還年輕,萬萬不可有這想法。

少年強則國強,近年來科考也選出了不少年輕新官,為朝堂輸送了不少新鮮血液。

有幾個雷厲風行十分不錯,若能不忘初心,不被權力帶來的巨大欲望和虛榮所吞噬。日后官場風氣必然有所清正。”

“青圓老弟說的……”溫衍說出口看著眉清目秀的余月亭突然有些別扭,趕緊改了口。

“…唔…青圓兄說的也有道理,世上最難的還是初心二字。”

方鴻拍著胸脯說道,“我就不會變。”

他有些不屑,揮揮手道,“有權之后又能怎樣?用權生錢嗎?有那么些錢又能怎么樣?不外乎是美女、美酒、錦衣玉食,這些東西才是所謂身外之物,也就痛快那么一陣,過了也就過了,沒有就沒有,也不見得日子就活不下去!我不愛這些東西,必然不會變。”

余月亭搖搖頭,笑了笑,“權力二字哪兒有那么簡單。”

“權力能帶來的不只是金錢,更是自由。”

方鴻有些不明所以,“自由?”

余月亭笑了笑,看看自己的雙手,攤開手抬頭對方鴻正色說道,“別人的自由。權力能將他人攫取在手中玩弄。”

余月亭猛地上前,伸手掐住方鴻的脖子,“權力就像這只手,能扼住人的咽喉。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

她松開手繼續說道,“自古以來,那么多人醉心權力,并不只是沖著錢來的。要得是可操縱天下的掌控權,可操縱他人命運的自由。”

余月亭伸手整了整方鴻的衣領,笑笑道,“依我看來,懂得節制手中的權力,比獲得權力要令人敬佩得多。”

溫衍接

話道,“人人追逐權力,恨不能人人都當皇帝老子操縱天下,又怎么會有人愿意節制?”

余月亭笑笑,“有吧,或許權掌天下也沒有咱們想得那么開心。”

溫衍大笑道,“那怎么不開心,萬里河山全是自家的,要什么有什么。”

溫衍壓低聲音向兩人問道,“若有機會讓你們當皇帝,你們想做什么?”

余月亭想了想,“我不愿意。”

“為什么?”方鴻問道。

余月亭仔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想要得太多,當皇帝滿足不了我。”

“哈哈哈哈,你還真敢說。那你倒是說說,你都想要什么,居然當皇帝都滿足不了?”

余月亭掰著手指說道,“那可多了,什么長生不老啦、長命百歲啦……”

“得得得,你這愿望當皇帝還真不夠,只能上海源寺多燒幾炷香,祈求上蒼保佑多活幾年了。”溫衍無奈地笑道。

三人一句說笑,很快走到茶館。

剛進茶館,眾人唰地圍攏上來,七嘴八舌地向余月亭問道,“怎么樣?”

“怎么樣?”

“賀明府怎么說?這匪到底剿不剿?”

有個年長些的掌柜神色肅穆,上前來向余月亭問道,“少年人,明府大人沒有難為你吧?”

這老掌柜這么一說,眾人才反應過來,早晨人人退縮,不敢出頭,是這看上去年歲還不大的小郎君解圍。

于是改了口風,紛紛關切地問道,“是啊,是啊。小郎君,你沒事吧?”

余月亭微微一笑,這正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自己主動替眾人出頭,在眾多掌柜面前留了個好印象,如今行商做買賣靠的就是人脈。

若自己要在青州開錢莊的分號,勢必要先博得眾人的好感與信任。

這年頭的人,命可以給你,錢可不會輕易給你。

更何況青州是個小地方,許多老掌柜保守得很,對錢莊不信任,寧愿在庭院中挖個坑將銀子埋進去,也不愿意放在錢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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