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肉眼可見地同時又都失望地退后了一步。
“不過,那本書,先生說,已經又過去了一個八年,想必許多事情都有了很大變化。正好,趁著這次和親之際,先生再來走一趟,看看到底都是哪里變了。”
環首說完這一句,實在沒忍住,笑了笑。
他們這一趟,走得實在是太痛快了!
“小子,我聽見你笑了啊!”梁擎沒有回頭,仍在看輿圖,卻哼了這么一句出來。
環首索性笑出了聲:“先生,咱們路上那樣多的趣事,小人想著就開心,也是人之常情嘛!”
“不知這些趣事,能說出來讓咱們也笑一笑么?”參將試探著給環首使眼色,又看一看梁擎的背影。
梁擎沒有吭聲。
環首知道這就是默許了,點一點頭,笑道:“自然的。”
曹晟心里忽有所動,福至心靈,眉一挑:“來來來,既然要說長話,哪有站著的道理?坐吧,坐下說。”
外頭正好送了熱茶和才烤好的紅薯來。
鼻子一聳聞見香味,梁擎早就轉回身來,搓著手等。紅薯才一放下,他便先撿了一個,怕著燙,嘴里嘶嘶哈哈,雙手倒來倒去,拗開了,邊剝皮邊吃邊看輿圖。
“進了西夏腹地,我們便從和親隊里悄悄地撤出來。因是分批撤的,有幾個不懂西夏語的,差點兒被人逮住,只好扮了山賊,去掀了人家的寨子,很是吃吃喝喝了一番。”
環首也拿了一只紅薯,剝著皮,咬一口,嘖一聲“好甜”,然后才笑著續道,“結果,等第二批撤出來,也走到那山寨,卻被寨子里的嘍啰綁上了山,兩批人一碰面,氣得先生哇哇罵街。
“全山寨的人,無論秦夏,都呆呆地聽了一炷香那么久——那臟話罵的,天南海北,無一重復,極為精彩!我們后來都想學,先生卻不肯教,甚是可惜!”
梁擎哼了一聲。
參將和曹晟對視一眼,輕笑不已。
“不過,就這一頓罵街,山寨上不少人都覺得親切,湊著偷著,背著旁人去問先生,這里去過么?那里現在情形如何了。
“在京城時,先生最喜歡的就是勾欄瓦舍,最擅長的就是學說各地方言,此時只略略放了些手段出來,竟將一個對咱們將信將疑的山寨,都給收得服服帖帖的。”
環首意味深長地朝著梁擎的背影眨了眨眼,沖著兩個人使個眼色。
曹晟和參將會意,嘖嘖稱贊:“梁先生心思巧妙,竟用這樣方法就能收服西夏山賊。難得!難得得很!”
梁擎的頭高高揚起。
“后來呢?”曹晟急著追問。
環首笑道:“后來西夏當地官府忽然來找晦氣,先生索性帶著他們好生戲耍了官府一回,一把火燒了寨子,下了山,尋常一些的都給了金銀遣散了。
“留了二十多個大秦摸過去的,跟著我們上了路。這一路上,咱們偷過牛羊,燒烤著吃,特別香。還挖過兩個貪官的祖墳,從里頭起出來不少珠寶,散了一路。
“哦,最多的時候,我們一天一夜走了二百多里,連過了三座西夏軍營,規模居然相差近十倍。
“先生那時候笑得不行,說咱們江南講十里不同俗,這西夏駐軍,居然三個百里不同制,也不知道領軍的都是什么人。
“后來我們查了才知道,合著西夏這領軍的人,哪怕同一品級,皇親國戚、累世在軍和平民升遷上去的,下轄人數都不一樣,就更別說輜重了。”
曹晟和參將聽著聽著,兩個人的眼睛都亮成了夜空里的星星。
“環首兄弟,你們這一路,走了多少座軍營?”參將雙手撐著膝蓋,上身前傾,直直地看著環首。
環首連忙擺手:“不敢不敢!您叫小人名字就好,小人可不敢跟您稱兄弟!”
“不是,重點不是那個!你們一共走了多少座西夏軍營,里頭的人數、將領、輜重,都記下來了!?”曹晟的眼睛都快綠了!
環首呵呵輕笑,下巴悄悄地朝著仍舊背對著兩人站著的梁擎,抬了抬。
參將見狀,蹭地站起來,滿面笑容地走過去,一把拉住梁擎的胳膊:“梁先生這一路風霜辛苦,西夏飲食可不習慣吧?”
“嗯。倒也還行,畢竟之前住過八年。就是喝不著好茶,實在是喉嚨癢得很!”梁擎連推脫都沒有,大剌剌地順勢便在曹晟身邊坐下了。
曹晟一聽這話,忙道:“我家里有茶!這就讓他們去熬煮了來!”
“不不不!先生不愛喝那種茶!”環首笑了起來,“我們先生的舌頭被長安公主慣壞了,這些年都只喝清飲的茶,而且得公主的那種泡法。
“曹帥這里若有新茶,不妨拿了來,再提了沸水來。小人也不會。讓先生自己擺弄著,就算是好歹過過癮罷。”
“怎么?先時聽說,先生曾經說跟長安公主相熟,竟不是嚇唬他們的?”曹晟心直口快。
梁擎惡狠狠翻白眼。
環首忙搶著笑道:“天下吃過公主親手泡茶最多的,除了陛下,就是我們先生。您就說熟不熟罷!?”
參將看向梁擎的眼神,頓時有些恍惚,接著便是審視,全然沒有了剛才的狂熱崇拜。
“茶葉,茶葉!”梁擎的手不耐煩地在桌子上敲。
參將蹙了蹙眉,轉身又到門口,叫了人去:“去后頭跟大帥夫人尋一點茶葉來,要今年最好的。”
“秋茶已經下來了。”梁擎在后頭直著脖子直咽口水。
參將回頭看了他一眼,從眼神到表情,極度冷靜。
梁擎看著他的樣子,愣了一愣,忽然轉頭問曹晟:“曹帥與嘉定侯可熟么?”
“先生怎么會知道在下跟況侯相熟?”曹晟又問了一句蠢話。
梁擎不理他,轉過頭來,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參將:“這位參將,敢問貴姓大名?”
“哦,他叫莫飛揚。”曹晟忙在參將之前開口。
莫飛揚定定地看著梁擎,似是在等著什么。
梁擎迎著他的眼神看回去,露出一絲笑:“我聽說,長安的長兄,微謨小大郎,臨出京的時候,由二叔肅侯賜了表字,便是飛揚?”
“小妹她,連這個都跟你說了?”參將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