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子等人已經等在了柴垛后邊。
見到楚河,那叫一個激動難耐:
“姑,國營飯店啥樣啊!”
“姑,百貨大樓都賣的什么?”
“姑,你真的帶了白面包子嗎?”
楚河瞅著一群邋里邋遢的小毛頭,此刻擺擺手:
“放心,我要是說話不算數,那還能是你們姑嗎?”
大侄子嘆了口氣,小小年紀竟頗有成年人的滄桑:“我爹媽倒是經常說話不算數,可他們也還是我爹媽啊。”
大侄女兒也認同的點點頭。
再看一群小的,雖然不懂事兒,但是也點頭如搗蒜保證了隊形。
楚河能說什么?
她叉腰得意:“哈哈哈,要不你們怎么那么聽我話呢,還不是靠我的魅力!”
說著,立刻打開報紙——
如今天熱,包子不會涼透,這會兒雖然不冒熱氣了,可半點兒也沒影響它的美味。尤其是大侄子,簡直是激動的快要跳起來——
“姑!你說話算數!你真好!”
說完一人一個包子,那叫一個狼吞虎咽,口齒生香。
至于百貨大樓和國營飯店……有吃的,誰還管他們啊?
國營飯店的包子扎實,一個足有成人手巴掌那么大,里頭填了滿滿當當的餡兒,一口下去,軟軟的白面,收不住的汁水,還有鮮美的肉菜餡兒……
嗚……幾個孩子吃起來別提多滿足了!
至于說不熱的包子會不會吃了拉肚子——開玩笑!現如今娃娃的腸胃,上天下地,能進嘴的就沒有他們沒吃過的,那可叫一個百毒不侵!
不過,小孩子肚皮就那么大,除了大侄子大侄女出力最多,所以一人倆包子之外,其他都是一人一個。
大侄女倒是想了想,把包子又塞了回去:“姑,我也沒地方藏,要不你先幫我拿著,我夜里來找你行嗎?”
她一個丫頭片子,反正沒啥晚飯可以吃,包子又不比雞蛋能藏,還是靠姑最保險。
楚河也沒覺得有啥,這會兒把包子收了回去,蹲下來惆悵的問道:“你們說,怎么樣才能弄到多多的肉呢?”
她反正從來沒把小孩子當孩子,商量事情也向來認認真真,如今也仔細跟大家分析自己的情況。
“你看,我得隨軍,在村里也待不了太久。可是我太能吃了,去了部隊,在哪兒弄這么多吃的呀!”
大侄子倒是煞有介事的點頭:“姑,你確實吃的多。”
至于在哪里弄肉……
“河里吧!河里有魚有蝦還有泥鰍黃鱔,好多吃的!”
“山上也行,我聽說山上有野豬呢!姑,你想,一整頭豬,偷偷打了吃,該多好啊!”
不偷偷肯定是不行的。
這都是公共財產,光明正大那是要犯錯誤的。
大侄女卻琢磨的仔細一些。
“姑,你會捉魚,可以趁這段時間多捉一些,然后花點錢讓大隊長家嬸嬸幫忙做成熏魚干魚之類的。如果山上能套到野雞,兔子,也可以處理好,帶去部隊很能放……他們都說大隊長媳婦手藝特別好。”
楚河眼睛亮了——有山有水,有肉能處理,妙哇!
她立刻就摩拳擦掌了。
但大侄女兒考慮的顯然不止這點兒。
“姑,你去部隊以后,有機會的話,把我也叫過去行不行啊?”
她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此刻滿滿都是期盼:“我會在家好好練手藝的,到時候給姑你洗衣服做飯打掃屋子,只要讓我有地方住,有一口吃的就行。”
“要是誰家要保姆,我也可以——我聽說城里人都有保姆的,到時候工資都給姑。”
她小聲祈求:“姑,我不想挨打了。”
楚河也心動了。
她倒不是惻隱之心什么的,主要是,洗衣服搞衛生這種事,指望一個經常出任務的時歲豐那是不行的,還是大侄女貼心。
這會兒一想,立刻就點頭:“行!大侄女,你好好在家練手藝,洗衣服,做飯,做衣服,練的好了我就想辦法把你弄過去!”
要是一般人,壓根兒不會應承這么大的事情,但是楚河不是一般人,大侄女也不是。
此刻她滿眼都是星光:“放心吧姑!我明天就開始學!”
小的幾個還在慢吞吞啃包子,聽不懂這么復雜的話,倒是大侄子團團轉了兩圈,也好心動:
“姑,我能不能也跟你走啊?”
楚河納悶:“你可是老楚家的金孫,又不會挨打,干嘛要跟我走?”
大侄子也郁悶:“我是不挨打,可是家里也沒好吃的啊。我想去上學,但是我媽就不給學費,說讓我在學校打滾,老師趕不走我就能占便宜了。”
“奶還讓我去偷看二嬸的私房錢。”
“我爸說再過幾年要想辦法把家里的女娃嫁出去,也掙200塊。我不想。”
楚河好現實:“可你別的也不會啊,我帶你干嘛。”
大侄子:……
他咬牙發了狠:“姑,我跟大隊長家的強子還有菊花嬸家的寶蛋都熟,到時候我跟強子一起學隊長家嬸嬸的做飯手藝,讓大妹跟寶蛋一起,去菊花嬸家里學做衣服。”
“菊花嬸手藝可好了!”
妙哇!
楚河立刻就心動了。
她吃的多,每天光做飯就不是小事情,再加上打掃收拾……確實大侄女一個人不夠!
但是時歲豐有沒有那么大的屋子呢?
不管了,她也能想辦法的!
于是點頭:“行!那你們一定要好好練習,啥時候學好了,啥時候我想辦法把你們弄過去!”
說著又自信滿滿的拍胸脯:“放心,到時候我給工資!”
大侄子大侄女對視一眼,立刻就跳了起來。
而楚河已經交代給大侄子第一個任務了:“既然這樣,今晚我下河抓多些魚,大侄子你可想好怎么跟隊長媳婦說。”
“到時候,這魚都得收拾好!”
這可是她的口糧,不容有失!
大侄子胸膛一挺:“姑,你等著吧!”
有了這一番小插曲,很快便又到了下工的時刻。
楚老太聽到聲響簡直不敢回家,幾個磨洋工的兒子也破天荒呆在地里,遲遲不敢面對現實。
等到老楚家人下意識繃緊了神經后,轉而又想到昨天已經傾家蕩產,瘟神也終于嫁出去了,于是楚老太長出一口氣,忍不住憋住從喉嚨眼兒里吐出來的哭聲,這才邁著小腳,一步一顛地回了家。
身后晃晃悠悠跟著幾個兒子兒媳,竟隱約還有些豁出去的神采。
而趙秀花則帶著兩個兒媳婦,那叫一個風風火火,回家心切——
小三兒走了,他媳婦手里那些個錢啊布料啊衣服啊,那就得聽她這個當媽的了!
老楚家的嫁妝不敢指望,但是小三兒今天走,可是帶了那么多糧票肉票,還有五十塊錢呢!
再加上楚河在村里向來話少又老實……
趙秀花已經想好怎么給新媳婦一個下馬威了!
趙秀花到底還是在農村待久了,不曉得人心險惡,楚老太那么jing明的人,200塊錢就瀟灑放了手,她還當自己占便宜了呢!
于是一推開大門——好家伙,新媳婦正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既不做飯也不打掃,雞在院子里溜溜達達,她硬是雞屎都不掃一下!
簡直反了天了!
誰家小媳婦能這么懶?!
趙秀花正愁找借口拿捏她呢,見狀立刻不陰不陽地笑了起來:“哎喲,小河,委屈你了,小三兒國家為重,你可不能抱怨啊。”
楚河挺大方的,一點也沒新婚的扭捏:“我沒抱怨,我嗑瓜子呢!”
要不這僅剩的幾只雞怎么不走呢,在這里蹲瓜子殼!
趙秀花被噎了一下,但是她搞不明白是不是對方故意的,這會兒知情識趣兒的二兒媳就上前一步:
“哎喲,這就是我弟妹吧!看著也太小了……媽,你別怪弟妹,她年紀小,初來乍到不懂事,我跟大嫂會教她的。”
得了趙秀花一個贊賞的眼神。
楚河也挺客氣:“確實我還小——要不這樣,你們先打個樣?”
能說會道的二嫂子也噎住了。
還好家里三個孩子,如今心直口快但沒啥好心眼的大嫂子反應過來婆婆的想法,趕緊上前一步:
“弟妹,你咋能這么說話,媽脾氣好,你可別把她氣到了。”
楚河納悶:“脾氣好還那么愛生氣……唉,這心眼也太小,性格也太慫了。”
她實事求是——愛生氣,脾氣就絕對不可能好。偏偏又這么說……那肯定就是太慫,不敢跟別人干架,只會偷偷自己生自己的氣。
這時歲豐他媽,不太行啊!
好像沒啥戰斗力。
大嫂子也說不出話來了。
趙秀花心里果然就氣上了——兩個兒媳婦兒關鍵時候屁用沒有,實在太糟心。
她于是笑瞇瞇也搬了凳子坐在楚河身邊,看了看她身上還是破舊的衣服,心里對那50塊錢就安穩了,笑容也更深:
“你才嫁進來小三兒就走了,媽不能讓你受委屈——這樣吧,接下來做飯洗衣服掃地什么的,就讓你大嫂二嫂辛苦一點。”
“等過個兩三天,你緩過來了再干。”
楚河于是也貼心的感謝道:“謝謝媽——但是咱們家怎么分工啊?大嫂子洗衣服,二嫂子做飯,大哥搞衛生,二哥收拾自留地?”
“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
趙秀花臉上的笑都繃不住了。
“你這說的什么話。”她嗔怪道:“你們老楚家可真不會教孩子——大老爺們,一天上工多累啊,回來怎么收拾家還讓他們干呢?”
“你呀,”新上任的婆婆諄諄教導:“可別說出去讓人笑話了。”
楚河也點頭:“那我知道了,大哥二哥在家啥都不干,是吃白飯的。”
“你這丫頭怎么聽不懂話呢。”趙秀花不開心:“你大哥二哥上工可沒少出力。”
楚河也理所當然道:“可大嫂二嫂每天干的也不少啊,還要生孩子……男人不會生孩子還不表現得勤快點,也太沒眼色了吧。”
趙秀花:……
她可算看出來了,這丫頭看著老實,實際上就是故意打岔的!
也是,老楚家能有好苗子嗎?
既然如此,趙秀花也不假惺惺了,這會兒直接說道:“我們時家的規矩,那就是不分家就沒私房錢。”
“今天小三兒走可是拿了50塊錢還有票,來,剩下多少,媽幫你保管。”
“畢竟你嫁進來,娘家連見像樣的衣服都沒給,可見我那200塊錢是打了水漂了。”
楚河眨眨眼:“媽,你說什么呢?50塊錢,還不夠我在國營飯店吃一頓的——哦對了,我中午吃了頓飯,50塊錢一分也不剩啦!”
“說來還是媽你太小氣,兒子結婚都只舍得給50,我差點沒吃飽。”
她說得振振有詞,好像真就那么回事,反而是趙秀花已經氣的仰倒——她才不相信這么個毛丫頭,一頓能吃50。
只是覺得,這肯定是不想給錢的借口!
跟她斗,那還嫩著呢!
“那既然這樣,”趙秀花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媽也不勉強你,你那錢就留著吃飯吧。”
“咱們家雖說娶了你,可你的口糧可沒轉過來,暫時也沒多的糧食。”
現如今,每個人的口糧可都是年底大隊給發的呢。
她聲音親近的很:“小河,你就先委屈一段時間。”
楚河也確實好聽話:“行的,媽,你們吃,不用管我。”
還嘴硬!
這是餓的少了!
趙秀花冷哼一聲,直接轉身呵斥兩個兒媳婦:“還不做飯,等著我伺候你們呢!”
大兒媳好直接:“媽今天晚飯的糧食,你還沒拿出來呢!”
是的,趙秀花持家有道,為了防止兩個兒媳背著她開小灶,家里哪怕煮碗粥,也要她拿鑰匙打開自己房間的柜子……
楚河卻滿意的笑了起來。
——這年頭,柜子帶鎖的,那肯定不缺好東西。
兩個兒媳婦手腳麻利,不到半小時,粥也熬好了,二合面的餅子也貼好了,兩個剩菜在鍋里熱一熱,綠油油的菜葉子早就成一團爛黃色了。
等到眾人上桌,餅是一人一個,同樣是男人的大女人的小。
兩個打了豬草回來的小孩子也是同樣一人一份。
粥也是一人一碗。
唯獨給楚河留了個凳子,但面前卻啥都沒有。
楚河半點不在意,見眾人落座,扭頭也從屋子里鉆了出來,手里碩大兩個白面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