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綠色的吉普車一路呼嘯而過，在這個貧瘠的年代，頗為瀟灑的停在了新房子的門口。

大門沒關，大蛋正送著一個大嬸兒往外走。

“嬸兒，多虧您了，不然我們這頓還沒著落呢，可幫了我們大忙了！”

大嬸笑得見牙不見眼，此刻心頭熱火，甚至還帶了一絲小愧疚——

她心想，我這特意來一趟，就帶了把青菜和兩把豇豆，還都是自己園子里種的……是不是太淺薄了點？

再看看籃子，里頭有一包餅干呢！

供銷社賣8毛錢一包！

這么一想，她又有種占孩子便宜的微妙感，此刻拍了拍大蛋的肩膀：

“你別著急，我也不知道你們家愛不愛吃，菜也沒全拿過來，既然能吃得下，嬸現在就回去再給你拿點兒！”

不等大蛋拒絕，趕緊又匆匆忙甩下一句：

“都是自家園子里的，再推嬸要生氣了！”

說著挎著籃子，急匆匆就走了。

大蛋：……

還沒等他醞釀好情緒——

“楚陽！”

有戰友們在，時歲豐就叫大蛋的大名——

“來的是鄰居嗎？”

大蛋笑的十分滿意：“對，就住咱隔壁，他們家也有個大菜園！”

這隔壁的牛嬸是真的太誠懇了。

挎了個籃子過來，里頭滿滿當當一捆用草繩系著的青菜扎的結結實實，怕不是得有四五斤！還有那兩捆豇豆，一大捆嫩的，一大捆老的……

這要是去買，怎么著也得有個6毛錢吧！

而那包餅干，陳長海直接從廠里拉來的，一包算下來才4毛。

就這，牛嬸兒還千推萬謝的，待會兒估計還有菜送上門……

不過這些大蛋就沒說。

他只是納悶的看著時歲豐身后跟著的這些個大人小孩：“叔叔，這是……”

時歲豐對他介紹道：

“這都是我的戰友，你周叔叔，祝叔叔，吳叔叔，這是你祝叔叔家的嬸嬸，還有幾位叔叔的孩子。”

“之前你們不在，每個月寄來的那些零食點心什么的，我也跟戰友們換了不少好吃的。他們知道你們過來，特意上門來看看。”

“以后如果我不在，有事了也可以找幾位叔叔幫忙。”

大蛋眼睛亮了。

——叔叔的戰友，必定也都挺有本事的。

以后萬一碰到個什么事，叔叔不方便，他們也不至于找不著人。

再說了，按照叔叔的性格，肯定不會嫌棄他做的不好吃，說什么跟別人換了東西……怕不是大家伙相中了他的手藝吧！

這一點，每個月有外快的大蛋格外自信。

四舍五入，眼前的都是他未來的大客戶啊。

于是大蛋的笑容越發燦爛了。

“來，幾位叔叔，天熱，大家先在院子里坐著涼快會兒，我去給你們端點兒薄荷茶。”

薄荷汁就湃在井里，如今拿出來正是涼颼颼的，用同樣井里提上來的涼白開一沖，翠綠的葉子舒展著，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

而老周懷里還捧了個大西瓜，這會兒瞅著眼前一派沉穩的大小伙子，滿意的點了點頭：

“老時，你侄子培養的好啊！來，廚房在哪？我把這瓜切了。”

大蛋老早就看到大家手里拎著東西了，這會兒一邊客氣道：“叔叔來家里做客，怎么還這么客氣？”

一邊利索的把瓜接過去：“這瓜在車里悶了不少時間，這會兒切開都是熱的，不好吃。”

“要不大家會等一會兒，我先放井里鎮一會兒，先喝點薄荷茶涼一涼。”

大夏天的，誰愿意吃熱西瓜呀！

老祝此刻羨慕的不行，伸手就給了兒子大毛一個輕飄飄的巴掌：

“你看看你們！學著點！”

也沒比人家小幾歲，可怎么人家的孩子就這么懂事呢？

時歲豐淡笑不語。

而大蛋卻想著，潛力客戶上門，今晚上安排什么大菜呢？

腦子里琢磨著，手上卻沒停。

云寶妮聽到動靜已經跑出來了，這會兒快手快腳的把嶄新的杯子沖好放在那里，一邊把大蛋手里的薄荷接過來，還笑吟吟的問道：

“叔叔嬸嬸，還有弟弟妹妹們，平時有啥忌口的不？這么些年來我們離得遠，叔叔全靠大家照顧，今晚上必定得吃更好的。”

這丫頭！

老祝媳婦兒看她一眼，心里就眼饞——

怎么別人家的孩子都這么伶俐呢？

家里來了客人，還是這樣的交情，幾個孩子們都抽空出來露了臉。

而大蛋卻在廚房里嘆了口氣。

顧安正在那兒燒火，紅彤彤的火苗映著他的臉也熱辣辣的，聞言納悶了：“怎么了？菜不夠嗎？”

昨天不是才把地窖填了大半嗎？

大蛋卻沒吭聲。

他心說——不是菜不夠，而是他瞅著叔叔實在是不行啊！

一早上，拿著1000塊錢和那么多瓶瓶罐罐出去打關系，關系打沒打著他是不知道，晚上又拎回來這么一長串兒……

這男人啊，怎么一點持家的本事都沒學會呢？

他真是為姑操碎了心啊！

隨即又反應過來——確實，今晚得多準備菜肉了！

再一算，自家6個孩子，倆大人，來的4個大人5個孩子，再想想姑的飯量……

今晚上就按30個人的伙食來做吧。

這么一想，趕緊又從外頭喊道：“顧平，過來幫我切菜！”

剛把糖果點心什么的大把大把捧出來的顧平應了一聲，一邊還囑咐時歲豐：

“叔叔，待會別忘了把西瓜拿出來切了。”

一邊麻溜的進了廚房。

幾個男人們對著房子贊來贊去，倒是老祝媳婦兒心細——

“時隊長，不是說你妹妹過來了嗎？是不是一直在廚房忙活呀？”

時歲豐：……

這問題他回答不了。

楚河這會兒沒動靜，那肯定出去溜達去了，廚房……除了有東西吃的時候，否則她壓根就不會進。

帶自己兄弟過來，他也沒打算瞞著，于是也回道：

“應該是出門去了，她也不會做飯，家里都是孩子們做的。”

這話一說，幾個大老爺們兒表情都裂開了！

老周最不敢相信——

“啥？！之前那東西不是咱妹子寄過來的嗎？”

多賢惠的姑娘啊，他都打算胡攪蠻纏也要讓老時的妹子跟自己弟弟相看一場了！

這樣的好姑娘，怎么能隨便錯過？

時歲豐一臉無辜。

“是小河寄過來的，但東西都是孩子們做的。”

“你們最喜歡的吃的就是我們家楚陽做的，手藝很不錯吧？今晚你們嘗到就知道了。”

大家伙兒：……

還用今晚嘗嗎？平時吃的小吃點心就已經知道對方的手藝了。

老祝媳婦兒瞪大眼睛，同樣一臉不可思議——

“她不會做飯啊？！”

——不是都說是個大姑娘了嗎？

時隊6年沒回家了，6年前這孩子們才多大？這就由他們做飯了？

正說著，大丫進了門兒：

“叔叔，你回來——”

這么多人，她愣了一下。

時歲豐點點頭，同樣的介紹又跟大家說一遍，眼看著大家互相認識了，他這才問道：

“你剛去哪兒了？”

大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正裁衣服呢，有一卷白線找不到了，就去旁邊借了一卷。”

一邊還叮囑：

“昨晚上沒顧上，叔，待會兒我給你量個尺寸，這么些年寄給你的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這回肯定能做個最合適的！”

“叔叔嬸嬸，你們先坐，我先把這根線弄好。”

畢竟是借的，這年頭一針一線都不容易，還是趁早還吧。

大家伙兒已經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了。

好半天，老祝才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

“大侄女啊，這么些年來，你叔的衣服都是你做的啊！”

大丫向來為自己擁有這手藝自豪，這會兒也挺起胸膛點點頭：

“對，可惜之前沒有詳細尺寸，都是估摸著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合適啊，怎么不合適？！

大家伙兒看那做工就羨慕——你說怎么人家的妹妹又做好吃的，又給做衣服，冬天織毛衣，夏天做布鞋……

合著，甭管是做穿的，還是做吃的，都沒老時妹妹什么事兒啊！

眼瞅著大丫進屋，老吳一臉尷尬：

“你說你，你也不早說，都以為是咱妹子的手藝呢！”

時歲豐笑了出來：“我說你們能信嗎？”

一個大人帶一群孩子，這東西說是孩子做的，那確實不太容易取信于人。

尤其是這年頭，別看口號喊的響亮，但實際上，好多人都還默認女人的長項在于家庭呢。

這個真相著實震撼到大家了。

好半天，老吳才徹底消化完，端起手邊清涼涼的薄荷水一口灌下，冰涼舒爽的茶水從喉嚨一路滑向胃里，清爽氣息撲面而來，讓他心頭的郁悶也瞬間消退。

“咦，這味道不錯呀！”

云寶妮正提著一壺熱水出來沖泡晾涼，聽得有人贊嘆，也很高興：

“我每年夏天都曬好多，叔叔，你喜歡的話走的時候給你裝一包，夏天喝特別清爽，還提神！”

大家伙面上笑呵呵地應下，實際上——

合著每個月寄過來的那大包袱，就沒有一樣是咱妹子的手藝啊！

老祝哼哼哧哧半天，等到云寶妮進了廚房這才問道：

“那你實話說，咱妹子擅長干什么？”

擅長做什么？

時歲豐輕描淡寫：“沒什么，就是力氣稍微大了點。之前在寧城的時候，300斤的野豬一拳一頭吧。”

“嘶——”

大家伙倒抽一口涼氣！

“——你沒夸張吧？”

老吳瞪圓了眼睛：“有這樣的力氣，怎么不把她招到部隊里去呢？”

巧了！

時歲豐心說，你也不是第1個問這問題的。

他回答的也簡單：“小河飯量大，新兵入隊吃不飽。”

天地良心，這年頭軍區的糧食供應肯定不少，當兵的還能沒飯吃？

老祝差點脫口而出——怎么吃不飽了？

想想時歲豐向來有一說一的性格，這會兒問題又憋住了的。

“那得吃多少啊？”他不問，老周卻是好奇。

時歲豐想了想：“咱們吃飯那大海碗，一頓七八碗吧。”

眾人：……

算了算了，不管是一拳一頭豬，還是一頓七八碗，都是他們難以消化的話題。

這會兒看了看身邊愣著的幾個孩子，干脆一揮手——

“自己玩兒去吧，別進屋亂摸東西啊。”

大院子有大院子的好處，最起碼孩子們玩的都挺瘋的，大毛首先走到墻角——

“叔，我能騎自行車嗎？”

“能啊。

時歲豐說得也瀟灑——“想學騎車別怕摔，自行車可比你們結實多了。”

而就在這時，楚河回來了，手里還拎了個菜籃子。

時歲豐頗為驚喜：

“小河，你去摘菜了？”

楚河茫茫然看著滿院子的人，再看看手里的菜籃：

“沒，我剛從隔壁牛嬸家過，她非說這些是送咱家的，說家里有客不好過來打攪，讓我們晚上把籃子還回去就行。”

說著抬高嗓門：

“小軒，把菜拎廚房去。”

同樣在廚房忙著淘米的小軒趕緊沖出來：“好，我待會兒就去還籃子！”

大蛋也端了一盤香酥花生米出來，一邊還說道：

“姑，這會兒有點悶，你把風扇拿出來吧。”

想了想又囑咐一句：“想吃什么？我給你拿點兒。”

楚河擺擺手，拿了張凳子在時歲豐身邊坐下，指著面前小桌上的一堆零食點心。

“這有，你忙你的吧！”

再一轉頭，發現幾個孩子正趴在二八大杠上哼哼哧哧的準備往上跨，不由招呼兩個明顯有點膽怯的小姑娘：

“來，先讓他們玩兒，咱們過來吃東西。”

在保育院呆久了，招呼小孩子的幾乎都快成本能了。

大家伙：……

怎么說呢？

看這一家人相處的架勢，哪里都沒問題，可哪里都有些怪怪的。

老祝媳婦兒坐在那里，頗有些不安。

她也不知道不安個啥勁兒，但反正屁股一抬就準備往廚房去。

“咱們今天人多，孩子們做飯也累，要不我來搭把手吧。”

“不用不用。”

楚河連連擺手：

“這么多年多虧大家照顧時歲豐，怎么能讓客人動手？你放心，大蛋的手藝好著呢。”

祝嫂子一愣：“大蛋是……那個叫楚陽的吧。”

楚河點點頭。

“這是他小名。”

說完又看了看兩個正好奇看著她的小姑娘——個子太小了，二八大杠都撐不住，實在沒必要學。

不過，都過來有一會兒了，楚河瞧她們好像挺靦腆的，干脆一人抓了一把糖果就往兜里塞。

兩個小姑娘傻愣愣的，看著自己鼓的裝不下的兜，又看了看楚河，突然咧嘴笑了起來，活潑的氣息立刻涌出。

“阿姨，你家里怎么這么多吃的呀？”

楚河理所當然道：

“因為我最喜歡吃東西了。”所以要多囤點。

兩個小丫頭羨慕的看著她：

“我也喜歡，不過我媽說糖果很貴，不舍得給我們買。讓我們長大了再買……”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攢錢是根植在絕大多數人心中的生活目標。

也因此，糖果這種堪稱奢侈品的東西，除了逢年過節，孩子們輕易是碰不到的。

“那你怎么不自己買呢？”

楚河好奇的問。

兩個小丫頭抿抿嘴：“我們沒有錢呀。”

楚河笑了起來。

“那是你們沒有找對方法。”

“學校都有獎勵的，你要是期末考了年級第一，學校會發本子和筆，或者給錢。實在不行還有個獎狀，你想買糖果就拿那個換呀。”

這倆小丫頭看著也就一二年級，這會兒聽著楚河的建議，不由張大了嘴。

老周：……

這是當著他的面，把他閨女往溝里帶呀！

但要說這提議哪里不好，他自己又說不上來，只能瞪大眼睛看著。

楚河還在分享她的致富小心得：

“還有啊，你們也是家庭的一份子，該勞動的時候就得勞動，放學做完作業，把屋子擦一遍，地掃一掃拖一拖，洗兩件衣服……”

“把這些當工作來做的話，可以跟你爸媽申請工資啊。”

“咱是童工，咱們也不多要，一天一毛錢總行吧。”

時歲豐如今都200多的津貼了，戰友們就算不如他，100總是能拿到的。

在這個大前提下，哪怕孩子們干一個月，也就是三塊錢的事。

平時孩子們看著吃的玩的，軟磨硬泡的也不止這點兒了。

祝嫂子嘴唇動了動，再看看正磕磕絆絆半推半騎著二八大杠的兩個熊孩子，心想——

這招得學上！

老周家倆丫頭已經徹底被帶到溝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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