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2月下旬。
高考的初選線終于出來了,陳長海摩拳擦掌,早就已經打通各方面的關系。
如今急慌慌地蹬著自行車,帶著第一手資料就趕往花莊。
與他的忐忑和熱情相反的,則是城中青年男女們沮喪且崩潰的神情。
停了10年的高考,今年終于開放,然而錄取分數線也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文理科滿分500分,可帝都的初選線,最低也在330分!理科更是需要350分的高分!
初選線以下,志愿填了也是白搭。
寒冬臘月的天氣,天色陰沉沉的,蒙蒙下起小雪。
而陳長海就在這種環境下,硬生生急出了一頭熱汗。
二八杠的自行車被他騎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此刻斜挎著軍綠色的郵政同款包,拼了命的沖進了楚河的家——
院子內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下著小雪呢,大家伙竟還頭戴氈帽,如今正蹲在院子角落,睜眼看著火堆上架著的那只烤全羊。
如今一開院門,濃重的香氣便傳入鼻腔,以至于陳長海都呆愣了片刻,不知今夕何夕。
半響,他呆呆的說道:“哪兒弄來這么大一只羊?”
大蛋矜持道:“隔壁紅姐買房子那個村,有一戶養羊的人家偷摸養了好幾只,我全要了。”
其他的羊肉已經做過處理儲存了,而這新鮮的,就按照他姑的要求考了再說。
大蛋吞咽一口涌到嘴邊的稀溜溜的口水,再看一下自己的兄弟姐妹……長這么大,他們誰吃過烤全羊啊!
院子里兩根簡易支架插在那里,大蛋正拿著烤全羊的鐵簽子慢慢翻轉,金黃的油脂越過上頭細碎的調料和皮肉,慢慢順著骨骼向火中淌去……
“噼啪”一聲,燃出了一股濃郁的焦香。
陳長海終于回過神來,趕緊甩頭:
“你們還有心情吃?”
這家子怎么就不著急呢?!
城里頭多少人又哭又鬧的,陳長海自己雖然文化不太行,但他深知一個道理——越是有水平的,出分數前反而容易忐忑。
因為他們總會對自己有高要求。
而越是學渣,這就躺平的越快。
心態平和的一批。
——就比如現在這群人。
他長嘆一口氣,趕緊說道:“錄取線出來了。”
“什么?”
好在小軒和顧平還是給了面子,這會兒齊齊站了起來。
陳長海總算感覺到一絲被尊重的滋味。
他心想:倘若有人能夠考上大學,也就是這兩個了吧。
于是趕緊從自己的軍綠色郵包同款中掏出幾張密密麻麻的紙:
“快快快,我可是把所有事情都給你們打聽清楚了,初選線一過,你們的志愿就得報了,過不了幾天就該出成績了。”
他一邊也跟著蹲在那只烤全羊面前聞著香氣,一邊還在嘖嘖搖頭:
“你說這如今學個文化真難啊。我回來的時候,帝都城里多少考試不行的,都在那嗷嗷哭呢。”
楚河漫不經心:“哭了?”
那考試得有多慘呢。
陳長海手中拿著那疊資料幾乎要抖出霹靂來:
“財神爺呀,您但凡看看這什么初選線,就知道人家哭是有道理的!”
“咱帝都不愧是皇城根啊,初選線定的這么高——330分,這怕是要命啊!總分不也才500!”
楚河迷茫的看了他一眼——“66折……還好吧?”
您當這是砍價呢?
陳長海徹底無語。
而小軒則皺眉看著這個初選線,嘆了口氣:“帝都的考生今年真的不順,你看這邊,其他省份很多都才200出頭呢,怎么就咱這邊這么高?”
楚河沒啥感覺。
單從分數上來講,她可是考過700分的。雖然那會兒分數高,考的科目也多……但是就那么個感覺吧,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
此刻“嗯”了一聲,漫不經心說道:“那也沒辦法,頭一年開考,摸著石頭過河,估計定分數線的心里也挺為難的。”
這些是教育部的事情,輪不到他們在這里有什么想法。
而陳長海想著自己已經開始投入印刷的那些個資料,此刻眼巴巴的看著小軒:
“小軒啊,你爺爺可是專家呀,你也是咱們家的文曲星……你就跟叔說個實話,這大學能不能上?”
小軒看他一眼,高傲得仿佛一只矮腳鵝——是的,他還沒長高。
現如今比大蛋還低那么一丟丟呢,只不過年紀小,未來說不定還有發展空間。
“我可是考完試就把考題全部默下來反復驗證的,這次分數準在450以上。”
這可真是為文曲星啊!
如此自信,萬一是個狀元……
陳長海想起那堆資料和未來要通開的路子,此刻笑得見牙不見眼。
至于剩下6個……嗯,但凡有一個狀元,剩下6個考不考得上,根本不重要啊。
他熱情極了。
“小狀元,你放心,等我把這個賣資料的攤子鋪開以后,你們的潤筆費絕少不了。”
小軒點頭:“那筆錢也不用給我,幫我找一套合適的房子吧,爺爺最近還是在研究院住著,也沒什么花錢的地方,干脆買房算了。”
家里人人都有房子,他也不能落后。
陳長海傻眼了。
“那個啥,現在帝都的房價很貴啊……內城最起碼也得四五千。”
小軒瞇起眼睛:
“那你覺得,我跟顧平的學習資料,不值四五千嗎?”
陳長海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見幾個孩子都轉頭看著他,眼神中赤裸裸寫著兩個字——
奸商。
而楚河已經拿出一把小刀,開始片羊肉了。
綠油油的菜葉子裹上一片羊肉,啊嗚一口塞嘴里。
她還含糊不清的問道:“你們都懂什么叫為富不仁吧。”
陳長海險些跳起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我就說個房價貴,討論房價呢,說什么為富不仁……”
他都準備捐那么多資料了,真金白銀的,怎么就為富不仁了?
不就一套房子嗎?
他也強調起來:“這個錢可不能預付啊,我得看我能賣出去多少,到時候賣出去多少,再按比例給你。”
小軒笑出聲來:“行啊,我還以為陳叔叔是要給我一筆買斷費,這會兒聽這意思是要走分成……那行,我的資料肯定有用。”
陳長海:……
就這頭腦,考不上大學,當不了狀元,他簡直不能信!
轉眼又看著楚河已經開始吃了,眼神瞬間瞪圓——“你哪來的青菜葉子?”
天上小雪還飄著呢。
家家戶戶除了囤的大白菜,還能有別的綠葉菜嗎?
大蛋一抬下巴:“這么多屋子呢,每間屋都有炕,我每天柴火不能白燒啊。”
所以墻根下面一排的青菜呢。
陳長海不由嘆氣:“唉,都怪你們前段時間補習太忙,我都沒好意思多過來打擾……”
不然的話,這種致富的路子他早就發現了。
如今再種……
如今再種也行啊!
馬上都要過年了,種點兒長得快的小青菜,個把月就能吃了呀,正是時候。
想到這里,他恨不得拔腿就趕回去。
于是趕緊把領的志愿表發給他們:
“快快快,我跟學校說了,想報的大學都給填好,我待會兒直接給你們送過去。”
楚河把手上的油擦了擦,伸手拿過一張,刷刷刷就填好了學校。
陳長海低頭一看——
第一志愿:和安大學。
第二志愿:白鳥大學。
“你這……”
他有點難以啟齒,不知怎么說才能維護對方的自尊。
“你這為什么這么填呢?”
楚河也嘆氣:
“其實我還沒想好,但是……”
但是上回報考的是白鳥,這回就第一志愿給和安吧。兩所大學同是top,總得都給個面子才行。
“但是也沒得挑,就這倆學校湊合上吧。”
星海聯邦時,每個星球都最起碼有兩所頂尖大學呢。
那會兒報志愿才叫一個挑花眼,不僅要看專業分數線,學校,還要看星球,以及星球所屬星系……
這么一想,如今就和白鳥……也挺好的,省事兒。
楚河也心滿意足了。
這叫什么?這就叫雨露均沾。
她可是個公正人兒。
陳長海:……
他蔫頭搭腦,手里拿著7份第一志愿全都是和安大學的志愿表,此刻滿肚子的憂心忡忡。
財神爺家什么都好,就是大家不曉得謙虛。
保底大專呢?沒有一個人肯填嗎?
寒風蕭蕭吹透他心。
雪花飄飄讓他嘆息。
此刻,孤獨的黃土路上,自行車輪子仍舊寂寞的朝前滾動著,帶著他一顆學渣憂慮的心。
陳長海走了,但羊肉還沒吃完。
天空的雪細小的仿佛風中飄零的雨絲,根本沒必要挪動進屋,大家伙兒便仍舊戴著帽子裹著棉襖,忍著燙扯下大塊大塊的羊肉,直接拿手捧著啃。
而顧平則好奇道:
“分數線這么高,隔壁那倆傻子能考上嗎?”
小軒吃的頭都不抬:
“人不可貌相。成績好的道德渣滓也不是沒有。”
大蛋搖頭:“他倆長得就不聰明。沒戲。”
楚河對此表示贊同:“是啊,腦子是真不行。”
話音剛落,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大蛋瞬間反應過來,隨即三兩口吃掉羊肉,又順手拿刀片了一大片肋排,熟門熟路的端著盤子就打開大門。
不多時,又端了一盤紅薯干回來了。
“牛青哥帶著陳建國回來了。”
“咦,事辦好了嗎?”
大伙好奇。
那天讓陳建國聽話之后,第2天一大早,他跟牛紅就去領了離婚證。
接著,陳建國就被牛青一路帶著回了他老家,在那里徘徊小半個月,這才終于賣了房子,拿到錢……
就送個羊肉那么三兩句話的功夫,大蛋竟然都已經打聽到這樣的細節了?
“牛青哥手里還拿著一份陳建國對自己行為的悔過書。”
這是防著他考上大學以后有好前途來找事兒,先做一手準備!
至于說是誰的主意?
那當然是牛老爹啊!敢欺負他閨女,哪是那么簡單的!
“那房子呢?房子賣了多少錢?”
大蛋把紅薯干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咕嘟嘟又喝了口熱水:
“那老宅破破爛爛的,好多年沒人住了,好在是在城里……牛青哥在那里偷摸兒問了好久,才終于360塊錢賣掉了。”
陳建國的老家,坐火車要兩三天,其他時間,全都在等著賣房子呢。不然這筆錢猴年馬月能認賬啊!
也虧的如今高考恢復,回城的人慢慢增多,不然恐怕還有得等!
三百六十塊……
這筆錢如果不算勞動成果的話,僅單純金錢花費,倒是也勉強能彌補牛紅這幾年的經濟損失。
“好歹有錢,總比什么都沒撈著,還要跟他糾纏的好。”
大丫做出總結。
沒了親爹,花兒草兒最近說話嗓門都變大了。
大家也都在點頭。
至于文娟……
她拿不出錢,也沒有別的本事,如今牛嬸說到做到,就收拾了雜物房給她住。
又給了她兩斤線,一天三碗粥,讓她在家里織毛衣呢。
不會?學!
學不會沒飯吃。
至于給誰織——那當然是給花兒草兒還有牛紅。
這么些年來,一家子給她當牛做馬的,小的娃娃的奶粉和麥乳精都要她先喝……聽到這事兒,可把牛嬸氣壞了!
實際上,文娟覺得自己也很苦啊!
穿越之前,她每天喝瓶牛奶肯定沒問題。
可穿書后,一開始在村長家,什么營養都沒有,她在村里呆了一段時間,聞到奶粉都覺得香甜……
一時沒忍住,也從家里奶粉罐沖了一杯。
剛好被大嫂子看見,這不,立刻就鬧了出來。
畢竟那個年月,一罐奶粉,代表的是工人一個月的工資,還有一張格外稀罕的奶粉票。
她一個當姑姑的,跟早產的侄子搶口糧,孩子媽不鬧才怪呢!
她覺得丟臉,又覺得這家人重男輕女沒人性,這才偷偷跑的……
沒曾想,外頭的世界,更難啊!
如今六七年過去了,她也已經二十多歲,可是……卻是這般境地!
至于文娟口口聲聲說的要見時歲豐,要上大學……誰理她呀?
一代女主角淪落到現如今這個下場,也不得不讓楚河幸災樂禍了。
所以說,踏踏實實過日子不好嗎?
非要把自己的幸福和前途,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遲早是要被反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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