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公主才一歲多,是皇帝最小的孩子。
皇帝對嬪妃興致缺缺,因而子嗣也尤其單薄。
在顧皇后薨逝后,更是心如止水,幾乎沒怎么臨幸過后宮。這十幾年來,也就僅有淑妃獨占鰲頭,兩次有孕,誕下兩位公主。
趙昔微匆匆登上入宮的車轎,途中有意和那內侍聊了幾句天,為的是提煉一些有用的信息。
淑妃會調理人,這內侍心下惶惶近乎崩潰,但思維仍十分敏捷,雖算不上對答如流,卻也能給出她最想要的關鍵內容。
簡而言之,就是今天一大早,貴妃娘娘來淑妃宮里一趟,抱著小公主玩了玩,又親自喂小公主喝了半碗牛乳羹。
貴妃和淑妃交情不深。這次突然造訪已是反常,逗弄小公主更是反常。
但反常中的正常便是——如所有人擔心的那樣,貴妃走后,小公主忽然就嘔吐了起來。
這一段話下來,幾乎字字句句都指向了裴貴妃。
皇帝勃然大怒,當即把貴妃叫過來,逼問她到底給小公主吃了什么。
貴妃淚如雨下,就是拒不認罪,聲稱自己沒有下毒,怎么知道小公主吃的是什么?
而且淑妃是個謹慎的性子,公主的一飲一食,并不經御膳房的手,全都是淑妃宮里小廚房現做的,貴妃來的時候,牛乳羹就已經做好了,她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喂了公主兩口,怎么就成了下毒的人呢?
接下來淑妃和宮女也都證實了貴妃所言,那碗牛乳羹確實是淑妃宮里現做的。
這么一來,淑妃宮里每個人都有可能是下毒兇手了……
可每個人都一口咬定自己沒有做過這樣的事,甚至還有宮女把剩下的半碗牛乳羹親自嘗了一口,又由太醫署的大夫、廷尉府的仵作親身驗證了一遍,證實了這碗牛乳羹確實沒有問題。
哪里都查不出問題,可小公主的病是真真切切的,這做手腳的人到底是誰?
這邊急著審問宮人,那邊公主的情況卻再也撐不住了。
嘔吐是很痛苦的,趙昔微親身體驗過,那種五臟六腑都要揉碎了一般的感覺,她一個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況一歲多的孩子?
太醫署上百號大夫,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十八般武藝輪番上陣,卻怎么也診不出病癥。
這么一來,就等于兩件大事擺在面前:下毒之人找不到,公主的病情也醫不好。
這個場面,本已經夠讓人心痛如絞了,這時明妃娘娘站了出來。
含著淚、皺著眉,扭著手帕,欲言又止地道:“陛下,您可記得當年安陽公主之案?”
這聲音不輕不重,卻恰好落在了每個人耳朵里。
安陽公主是先帝的女兒,生母為最受寵的柳貴妃,薨歿之時正是一周歲。
當時柳貴妃和郭皇后不睦已久,朝中甚至傳出流言,先帝想廢掉郭皇后立柳貴妃。
但奈何皇后向來謹慎,又加上賢名在外,想要廢后還真找不出理由。
正好公主周歲宴,郭皇后去柳貴妃宮里看望,抱著公主逗了一會兒,這時內侍來報說皇帝要來了,郭皇后正生皇帝的氣,便假借身子不舒服,起身離開了。
皇帝踏進貴妃宮里,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小公主,哪料到掀開被子,就看見小公主已經氣絕身亡了。
柳貴妃痛哭流涕,向皇帝稟道:“剛剛只有郭皇后來過!”
皇帝大怒,連夜審問所有宮女,得到的答案都是:“只有皇后來過!”
郭皇后死也不肯認罪,哭著說自己是被陷害的,但盛怒的皇帝哪里還聽得進去她的辯駁?
一杯毒酒,三尺白綾,讓皇后二選一。
絕望的皇后最后寧死也不肯伏法,而是一把剪刀自盡而亡。
死之前仍呼喊著皇帝的名字,其悲慘之狀,令所有宮人都紛紛落淚。
柳貴妃痛失愛女,皇帝為了補償她,便冊封她為新的皇后。
但事情到這里并沒有結束。
一年后,曾經和新皇后同住一個宮殿的王昭儀站了出來。
王昭儀拿出證據,證明當時給小公主下毒的人,并不是死去的郭皇后,而是——公主的親生母親,也就是新冊封的柳皇后!
證據確鑿之下,柳皇后認罪被誅,柳家全族流放。
而這位王昭儀也就因此立功,被冊封為皇后。
這位王皇后十分出色,善權謀,明政事,很快便得到了皇帝的信任,甚至允許她參議朝政。
后來先帝駕崩,幼帝繼位,在遺詔里把輔佐新帝的重任交到了王皇后手里。
這幼帝,便是現在的皇帝。
而王皇后,也就是現在的王太后。
明妃提起這件舊事,簡直是四兩撥千斤,瞬間踩中了皇帝最脆弱的兩個痛點。
是以,淑妃瞬間也跟所有人一樣,面臨著“如何自證清白”的絕境。
可憐她的孩子還在飽受病痛的折磨,這邊卻又要面臨所有人的猜忌。
淑妃向來性情柔順,可骨子里卻十分倔強,最是受不得這種屈辱,加上公主的病癥越來越嚴重,一時絕望之下,竟一頭碰在了墻上,差點丟了半條命。
趙昔微蹙著眉,細細地將這復雜的信息梳理了一下。
從感情上來說,她當然不相信一個母親會對自己的孩子下得了毒手。
但是從權力的角度來說,骨肉相殘的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對于有些人來說,只要能夠登上權力的頂端,尸橫遍野也是不眨一下眼睛的,犧牲一個幼小的孩子算得了什么?
而且最要命的是,因上次的事,李玄夜讓皇帝奪了賢妃的權,后宮嬪妃的心思都活絡了起來,有些蠢蠢欲動。
要是放在以前,淑妃作為唯一受寵的后妃,的確是沒有爭寵的必要。
但是現在,說她起了爭權的心思,恐怕也沒人會否定。
別說是皇帝了,就連趙昔微,也不敢說毫不懷疑……
越想就越覺得心里沉悶,一個孩子命在旦夕,而孩子的生母,卻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甚至所有人都覺得,她有殘害骨肉的動機……
寒風凜冽,透過車簾猛烈灌入。
趙昔微忍不住打了個冷噤。
車外的內侍十分警醒,立即小心翼翼的問道:“太子妃可是怕冷?”
“沒事!”趙昔微輕輕活動了一下凍僵的手指,朝簾外吩咐道,“再快一點!”
東宮是溫暖如春的,李玄夜也是溫柔體貼的。
讓她甚至忘記了,自己處于這波譎云詭的宮廷之中。
這件事,是不是淑妃主導,她不敢肯定。
但有一點她可以確定,那就是——
極有可能是沖著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