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芳苑。
煙兒正用蘆薈往虞依沅手腕處輕輕涂抹。蘆薈上那層透明的膠狀粘液有淡淡清香,能夠鎮痛保養,尤其適合像虞依沅手腕上這種明顯被大力握住后出現的淤痕。
“姑娘還疼嗎?”
“那二姑娘簡直就是個瘋子!前日里發的瘋弄得您今日手上痕跡仍舊未曾消散。咱們去告訴大夫人和三姑娘知吧,她們定能為姑娘您做主的,讓二房知道咱們虞府究竟是何人執掌中饋。”
“不許說。
此事要爛在肚子里。”虞依沅冷道。她和朱啟之事,除了煙兒,府中再無旁人知曉。
至于虞七,只能讓她開不了口。
嘶。“輕點。”
“對不起姑娘,煙兒輕輕的。”
院子里傳來通報聲:“奴婢奉老爺之命前來請大姑娘、二姑娘務必移步前廳,有要事宣布。”
“這位姐姐,請問是何事呀?”煙兒揚聲問。
“是二爺和二夫人,說發現了一些關于大房的秘密,要當眾宣布,老爺便將全家人都叫去。大爺大夫人和少爺已經在前廳了,就差二位姑娘了。”
虞依沅驀地起身。
煙兒手中的蘆薈也僵在半空,聲音顫抖:“姑娘……不會是朱公子之事吧……”
“閉嘴。”虞依沅呼吸急促,柳眉一擰。手指緊緊陷入掌心之中,“走。莫要自亂陣腳。”
若當真是虞七捅出來,那她虞依沅即便是拼死也要拖她下水,大不了兩敗俱傷。虞依沅笑得涼薄,放下袖子,婷婷走出房間,碰上滿臉怒氣的虞依湘。兩人一道匆匆往前廳而去。
兩人攜手邁入前廳。
上首坐著虞老爺子和葛氏,左邊三個椅子坐著父親虞重千、母親常氏和她們的兄弟虞長慶。對面三個椅子則是二叔二叔母和……虞七,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氣氛凝固。
虞依沅朝長輩福身行禮后落座在虞長慶下側。誰也不知道,袖子下的手心已經捏得死緊。她與虞七奇異的目光撞在一處。
她看見虞七對著自己唇角勾笑,揚聲道:“祖父,連長姐和三妹都已到齊,咱們可以開始說正事了。”
虞依沅怒瞪她,呼吸停滯,手心發顫,若是虞七膽敢說,她便立刻沖上去掌摑于她!
“嗯。”虞老爺子沉著臉,掃視眾人,“今日讓你們來,的確是有極重要之事要宣布,也讓大家一起來做證。
時至今日,身為家主,我方才知曉咱們虞家絲線鋪已經走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重***體情況你來說罷。”
虞依沅上一瞬還怒火中燒,這一瞬陡然銷聲匿跡。
原來不是七夕與朱啟幽會一事……心倏地跌落回胸腔。她復雜地看了虞七一眼。
虞七一門心思都放在父親身上。
只見虞重陽沉著臉緩緩開口:“虞氏絲線鋪如今已改名為翠微坊,做繡坊生意。最開始掌柜吳成東裹挾三千兩失蹤不見,現在我們好不容易站起來,鋪子卻再度遭人抹黑,我想要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為。”
“咳,二弟啊。咱們雖不在同一坊市,但現在翠微坊賣劣貨的事已傳遍大街小巷,人盡皆知。可是二弟性格直率,得罪何人導致?”大伯虞重千從懷中掏出折疊好的街頭傳單,發給眾人看。
誰知祖父一看便將其擲于地上,一掌將其拍在桌上,震得瓷器叮當作響:“實在讓我甚是失望。鑒于此,我決定將家主之位……”
家主之位!
祖母停下轉動禪珠,抬眼盯著祖父。
大房的人肉眼可見地身子緊繃起來,滿臉喜色,像是知道祖父下一瞬會說出什么話一般。虞七面上泛起一抹奇異的冷笑。打臉的時刻就要來了。父親出言打斷:“父親想要將家主之位交于兄長?他配嗎?”
“重陽,你何意!”
父親冷漠異常,伸出手指向虞重千:“害我之人,就在此廳。正是我對面的‘好’兄長。”
“哈哈,哈哈。重陽,能力不夠不要緊,但是何人叫你空口白牙誣蔑你的親兄長。這就是你去大漠七年學到的腌臜手段麼!”
兩個男人的對決,讓廳里充滿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大伯急了,父親卻不慌不忙:“那兄長看看證人再說。”
緊接著,吳成東從廳外走進來,撩袍跪地磕頭:“小人吳成東,愧對老爺。”
虞七沒有錯過,虞重千手明顯的那一頓,勃然大怒:“一個背叛了虞家的罪人,能做什么證人!”
“小人因為急用錢救人的確是貪墨了三千兩不假,但卻準備一月之后原數奉還。其實小人是受人指使的!是大爺!
大爺在知曉二爺用成立翠微坊化解之后,又命小人散播翠微坊用劣等絲線的謠言,令翠微坊無人敢光顧。但小人于心不安,故沒有散播對虞家不利的謠言。請老爺明鑒!”
“一個宵小之徒也膽敢冤枉我的夫君,父親,這種人的話絕不能信!”常氏急了。他們都急了。
虞七笑容更甚,看著常氏爭先恐后地跳出來潑婦罵街,心里說不出地暢快。
“的確,一面之詞不足為信。若是再加上散播謠言之人親手按下手印的供詞呢。銀票上面明晃晃地蓋著大哥手下玉石鋪奇珍軒的章子!而負責對接散播謠言之人,正是大哥身邊的親信,福順。若有疑問,將人叫來一問便知。”
蓋著鮮紅手印的紙和一疊銀票交到祖父手里。
父親叫椿木帶著兩個家丁押了過來,一進來便直接踉蹌跪下,在不說實話便交由官府處置的威壓之下抖若篩糠,全盤托出。
虞重千冷汗涔涔而下,倒退兩步跌坐入椅中:“父親,兒子沒做過的,是二弟血口噴人,處處陷害。”
大房的都坐不住了,索性撕開面子里子,當庭與父親吵起來。
這一個家,早在根里,便已分崩離析。
虞七看在眼里,每一幕都只覺盡顯涼薄。所以,這樣還維持表面的和平做甚呢,不如就此散了分家有何不好:“既然大伯不肯認錯,在背地使陰毒手段。那分家罷。”
虞七聲音不大,輕輕的。
但卻讓眾人不約而同都停了下來。
“都吵夠了沒!誰說的分家。”虞老爺子一掌落在桌案上,震得茶碗中的茶水都灑出來!
“還能有誰,虞七唄。”虞依湘落井下石。
“好,想分家的現在就給我滾出去。虞七,出去在院子里跪下。我才是一家之主,我沒叫起來不準起來!”
虞七呵呵笑了兩聲,穩坐不動,也不看他,自顧盯著前面。讓她跪,她就跪?她虞七不是用來給人殺雞給猴看的。
“我的話都不聽了麼,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按住。”
立時便有兩個家丁上前來架虞七的胳膊。虞重陽和柳荷苒立時起身將她護在身后:“父親,此事與寶兒無關,別動她。”
“與她無關,一個姑娘家家要長相沒長相,要才德無才德。分家也是你教她的?那你一起去院子里給我跪,好好向祖宗反省過錯。”
“夠了!”虞七從椅子上蹦下來,“與我阿爹無關。我自己說的話我自己承擔。”
說罷她便挺直背脊捏緊拳頭,走到院中,掀裙跪下。目光直直望向正首的虞老爺子,不閃不避。她虞七,跪也要跪得有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