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正,各方使節匯聚上京,和文武百官一同列隊入宮。紅綢從宮里一直鋪到赤鳳門外。定南道官兵把守,直到宮門關閉,才恢復往日的熱鬧鼎沸。
元月初三,陸陸續續開始走親訪友賀新春。
柳長河來拜見了虞老爺子后,便和虞重陽兩人鉆進書房里談天論地去了。
母親將舅娘楊氏迎到重陽苑里,喚丫鬟添上新鮮的炭火,將屋子里燒得旺旺的,又上了院里最好的茶水款待。
虞七向她道賀新元大吉,得了塊通體翠綠凈澈的玉墜子。
“荷苒,你是怎地將女兒教得如此乖巧懂事,可叫我好生羨慕,恨不得從你這兒搶來變成天寧的親妹妹才好呢。”舅娘楊氏拉著她娘的手。
她娘亦抿唇淺笑:“大嫂,你太看得起她了。她皮猴子模樣的時候,我可惱心管不住她。”
二人見面根本收不住話匣子,虞七吐了吐舌,端端正正坐于一旁的玫瑰椅上,腿藏在寬松的衣擺里前后晃蕩,手縮在鑲了絨毛的袖管里把玩玉墜子。忽聞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她抬起頭。
見裹著一身紫檀色大氅的少年掀開厚門簾小跑進來。簾子一開,冷風往里灌,虞七不自覺地將脖頸往領子里收。
柳天寧的臉被厚實的皮毛大氅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晶亮明眸。
他尚在微微喘氣,行禮道:“母親,姑母。天寧來晚了,在這里向您拜歲。”又轉向虞七,“表妹,有禮了。”
虞七虛還他一禮。可柳氏連忙喚他起來:
“快起來,你這孩子,可別如此見外。大嫂,天寧雖是柳家單傳嫡子,但懂事學問有成,前途無量的,定能夠讓柳家興旺昌盛。”
“瞧你跑得氣吁吁汗涔涔的,快把大氅脫下來,廳里生了炭火,待會出去反倒受不住冷了。寧兒,你不是去夫子家拜歲麼,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孩兒去夫子府上遞了拜歲帖便回來了,夫子門生眾多,正在待客,孩兒覺得不便打攪,又想著今日正式來拜見姑父姑母,便趕緊跑來了。”
“天寧有心了。”柳氏越看越滿意,目光不免落到虞七身上,兩相比較,輕輕搖頭。
“瞧我,他們兩個小的性子活潑,跟我們兩個老的黏一塊聽我們聊些家長里短怕是坐不住。不如讓天寧帶寶兒去府里轉轉,咱們姑嫂倆許久沒見也能說些體己話。”
聽了母親的話,柳天寧晶亮目光轉向虞七:“寶兒意下如何?”
“好。”
虞七從椅子上跳下。
柳天寧替她掀開簾子,用身子不經意地為她擋掉大半寒風。他未曾回頭,沒注意柳氏眼中浮現出的滿意之色。
兩個人出了重陽苑的門,一左一右。
天上的雪早就沒下了,地上的雪還未化盡。兩人走過,留下兩串濕漉漉的腳印。
“好像有點冷了。”
柳天寧局促地偷瞄一眼旁邊穿得紅艷艷的小姑娘。
“你會不會冷?”再一眼。
“你……”又一眼。
“……”終于招致虞七無奈低笑,“有事盡管說便是,吞吞吐吐的不像你。”
“其實我是想問問,你的臉好些了嗎!”一口氣說完,柳天寧已然面色微赧。
“……”但虞七卻怔忪片刻,輕垂下頭。
“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別放心上。藥不管用也無所謂,我再去幫你找便是,總能找到有效果藥的……”他急促道。
從他語速中驚醒,虞七打斷他,揚起大笑:“逗你玩的,其實已經好了。”算起來,柳天寧除了春苓第一人知曉她臉已康復之事,她可連爹娘都未曾告訴。
“多謝你一直以來幫我尋找方子,感激不盡。”
“那你為何還戴著面紗?”
“……”虞七愣了。一句習慣僵在喉間,突然腦袋里浮現出容庇說的:想必爺也期待見到姑娘容顏恢復的模樣,她忍不住唇角上揚。但驚覺于此,她心下又慌亂起來。碰上柳天寧這個憨子這么一問,心跳陡然加速。虞七開始思索這三月以來一直停留心底但卻未曾面對的問題。我為何總是期待見到第五胤。
“寶兒?”柳天寧見她不語,又追問。
虞七恍惚道:“習慣了,一時忘記罷。”
柳天寧輕呼一口氣,眼眸晶亮:“那是我給你的藥膏起了作用嗎?我能看看你的臉嗎?”
當然不是,但虞七不能透露出此藥與第五胤有關。她只好點頭:“自然是,你再不用故意受傷來試藥了。”但不知為何虞七卻并不想摘下面紗,眼見得不遠處張嬤嬤急匆匆而來,似是往前院而去。虞七立馬叫住她。
“張嬤嬤,您怎么走得這么急,可是祖母有何事?”
張嬤嬤朝二人笑著微微見禮:“那倒不是。”
見她欲言又止,往柳天寧的方向瞄了幾眼,虞七道:“嬤嬤有事直說便是,若實在不方便我們便不問了。”
“唉,有些慚愧,讓柳少爺見笑。大夫人和許家人在家門口鬧起來了,老夫人派我趕緊過去看看情況,這大過年的。”
許家人,豈不就是前兩日還口口聲聲說要跟虞依沅定親家里是京郊縣主簿的?又與虞依沅的婚事有關。虞七蹙緊眉頭:“嬤嬤我隨您一塊去看看罷。若是當真鬧得難看,只會讓街坊四鄰笑話。那柳天寧你……”
“無事,你去罷。我認得回重陽苑的路,自行回去便是。”
虞七點點頭道好,而后隨著張嬤嬤一道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