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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胥卻用飲下最后一口酒的袖擺遮住面上抑制不住揚起的唇,和透露出瘋狂的眼眸。他慢條斯理地將酒飲盡。
“五皇弟,這道下酒菜才是本宮送你的大禮。”
當著他的面,摧毀他重要的東西,才會更爽啊!
靜賢皇后深深看他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五胤的身手不差,幾乎和容庇同時趕到。
“殿下!”宮人們哭著跪倒在地,尤其是偏院的守衛。
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你們還不給本殿進去搶救東西,都在外面圍著潑水有什么用!”
“殿,殿下……虞侍讀已經帶人沖進去了,搶出來了一些東西……”
地上零散地擺放著幾卷皺巴巴的書卷,和那架再熟悉不過的木琴。第五胤卻腦子里嗡地一聲被滿目火燎填滿了!
他踹開跪伏的宮人,沖進火中,剩下宮人們驚恐的呼喊:“殿下,危險,小心會塌啊!”
說到底,他才是對這院落最熟悉的人,每一簇火苗都燎在心上,腳步有些凌亂,沖進去的過程中撞到不少往外搬東西的宮人。他也不管不顧,掩住口鼻往里沖。
“虞七呢!快說!!”
被他拽住領子的小太監滿臉臟污,嚇得要跪倒在地:“虞侍讀在,屋子里……”
屋子已經被大火占據,甚至看不出入口的門板。第五胤滿目映照著火光的灼熱,臉上盡是一片慌張。
“容庇,盡可能地把東西全部搶救出去。”
“爺!”
“這是命令!”
“是!”
第五胤的身影已經消失進火中。
屋子里的濃煙散不出去,堵在人喉嚨里,如同灌了沉重的水銀一般,說不出半點話來。虞七躲開燃燒的簾子,筆墨紙硯這些東西能塞的都被她塞進懷里緊緊抱著。
第五胤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呼吸困難,懷里緊緊裹著東西蹲在地上往門的方向移動。繡鞋為了踢開著火的桌椅早就不頂什么用。他說不清楚那瞬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在這場大火里有的東西被燃燒殆盡,有的又如野火燒盡春風復生般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
他抱起她沖出屋子,將她放在院子地上:“等我帶你出去。”
說罷他便再次返回屋子,整個屋子已經再不剩什么能帶出去的東西了。他從墻壁的暗格中取出那兩支翠釵,目光深深而沉痛看了屋內一周,攥緊了拳扭頭沖出,重新抱起地上的人往院外奔去。
西林宮走水驚動了康帝。哪怕身子不爽他也急火火地命令宮人抬他過來。他來的時候偏院外已經圍了一群的宮妃和皇子公主,見他立刻下跪請安。
可他的眼里只有熊熊猛烈的大火:“沒了……沒了。快給朕救火啊,快啊!”
他激動地雙手揮動,老目里似乎看出些淚痕:“若是救不了這火,朕要你們所有人頭落地!”
他話音剛落,偏院的門檐便猛地掉落一根燒成炭的門梁,堵住了進去和出來的路。
院內火光之后一團身影顯露出來。
路被堵住,第五胤抱著虞七從里面整個身子撲出來,兩個人撲在地上滾了幾圈。他始終用胳膊墊在她腦袋下面,兩個人都極其狼狽。
“太醫呢,還不快診治胤兒!”
康帝見第五胤看起來無大礙,便仍舊急迫地望著起火的偏院。
在場眾人中,珍貴妃和靜賢皇后眼中都有得逞的快感。這里終于燒了!哪怕圣上再不舍得又能怎樣呢!昭妃啊,你永遠都無法再影響到圣上,屬于你的痕跡已經從這世上完全抹去!
火被撲滅已是后半夜了,折騰了接近一夜。康帝拖著身心俱疲的身子被堯公公護送回去。
虞七躺在第五胤的寢殿之中。她身上沒有受到嚴重炙烤傷痕,只不過嗓子被煙熏了,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她從鼓鼓囊囊的前襟里掏出一堆烏漆墨黑的物件,捧到第五胤面前。
那眼眸的輪廓還是如往常一般,可是卻黯淡了不少。
她抿著唇,已經知道偏院幾乎被完全燒毀的事實,可是卻沒辦法安慰第五胤,此時此刻最難受的是他。她只能用手像給貓順毛一樣在他背上摩擦。
第五胤盯著她的掌心,攥拳驀然站起身:“幫虞侍讀更衣洗漱,照顧好她。”
說罷他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沒有再回頭。
虞七望著他的背影,挫敗涌上心頭。
殿外,第五胤挺身立于院中,四周跳出幾個裝束略微不同的人跪伏在他面前。他面容冰冷,聲音更是淬了一層冰碴子:“申、酉、戌、亥四組,護主不力,組長各去刑堂領天罰,各降一級,副組長代職三月。
申組查明是何人指使了麼!”
“是太子。”
唇邊的弧度是碎裂從冰層。哪怕他身上還穿著在火場中被燎過的衣裳,也不減他此刻的氣場:“十日之內,我要看到他的在京中的觸手斬斷一半!”
“是!”
申酉戌亥四組組長齊聲應道,然后消失在黑夜之中。
容庇從偏院回來:“屬下失職,也請去刑堂受罰,請殿下恩準!”
“我可沒說放過你,你跟他們一樣,但先欠著,保護好她。”
第五胤想起火場中蜷縮成一團的少女,心里揪著揪著喘不過氣。那瞬間他不知道究竟是在為母妃的逝去而悲痛還是為了她而揪心。
看到她拼了命地護住母妃的東西,他更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太沉重了,那一直被他逃避的感情向火場里的煙塵一般如鯁在喉。
這場大火是康帝即位以來,皇宮中最大的一次失火。
監事司被問責,當晚值守侍衛數人被斬,一干人等入獄等候發落。皇宮之中一時之間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圣上的病也似乎被這場大火燒干了精氣,在龍床上輾轉數日。而在首日上朝,便便頒布一道圣旨,賜封第五胤為胤王,賜宮外京中土地改建胤王府,賞虞七黃金百兩,賜封錦繡女官。
幾日之間,朝中風云變幻。
太子黨憑空被拔掉了幾根插在六部的釘子,不是遞奏折走程序,而是入夜有賊人潛入其府中,將官員暗殺于自家宅邸之中。這般狠厲到超越常理的手段,是街邊見著肉骨頭便瘋了一般狂吠亂咬的瘋狗才做得出的。
第五胥再是氣憤卻竟無法從明面上反擊。
瘋狗逮誰咬誰,難不成你還能逮著瘋狗上去咬它不成。
“第五胤,好好珍惜這最后的風光,恐怕很快你將失去如今擁有的一切。”第五胥捏碎了手中的夜光杯,任由掌心刺痛湮沒神志,滿目猩紅。
錦繡女官在尚宮局是入了名碟的,在宮里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奴婢,大部分宮女小太監在女官面前都是要行禮作揖的。西林宮宮女眾多,來來回回跟過第五胤的也不在少數,虞七是唯一一個長留并且得到圣上青睞的,如今地位在眾宮人中更高一籌,包括被珍貴妃安插進來教導殿下人事的女官見了她都要尊稱一句:“女官姐姐。”
她養傷期間,常來看望她的,就有珍貴妃的人。
那雙繡著甘蘭花的宮鞋,如同印在她腦子里一般,過目不忘,揮之不去。每次見到都仿佛在提醒她認清現實。
她氣鼓鼓地咕咚咕咚將湯藥一飲而盡,盯著那噓寒問暖的宮女目光不善:拜托!都一年多了,就不能換雙鞋嗎!
她憤怒地將人趕出房中,心頭憋悶。這些人趁著她嗓子說不出話,便上門惡心她來著。不過是為了在她這里堵著見某人罷了。她又憑什么要成為這些人利用的工具,第五胤愛去哪兒去哪兒與她何干!
可是當第五胤降駕來看望她時,滿肚子的怨憤又不知隨空氣蔫到何處去了,只剩下笨拙地疼惜。
第五胤會喂她服藥,即使她明明傷的不是手,只是嗓子。可當他一勺一勺將漆黑的藥汁送到她唇邊時,她就如失了智中了夢魘般,機械地張嘴吞下再張嘴再吞下,不覺苦不覺燙。
房中極其安靜,落針可聞。
湯匙與碗邊碰撞的脆響成了唯一擾亂氣氛的罪魁禍首。
他擒著湯匙的手指修長,指甲蓋上是一層薄薄的淡粉,面容精致,睫毛極細膩,睫毛覆蓋下的眼珠卻毫無波瀾,如神情出離。
她知他心中是煩憂的,想伸手撫平他心里蹙起的眉頭,可他周身的淡漠也是真切的,像一道豎起的屏風,朦朦朧朧地將她隔在外面,他卻周身霧氣繚繞,神色不近。
她伸出小指頭勾他的袖擺,無聲乖巧的樣子像極了母妃送他的大漠貂。
第五胤思緒被牽扯回來,望了眼已經空掉的碗底,他將碗匙放在一旁的托盤之中,細致地擦干凈手指:“你還是像我們在外游歷時一樣同我相處就好,不用有太多顧及,咱們之間的關系并未發生任何變化。”
“……”虞七望著他,失落涌上心底。
果然是假的。
手指蜷縮緊。
初聞他當著圣上面將她視作五皇子妃的心中乍喜,如今已經冷卻,涼薄的湖面泛著浮冰。雖然早知道不可能,但從他嘴里親口聽聞還是難免失落。
虞七扯出一個笑容,點頭。
他才失去了對他而言最寶貴的東西,怎么能讓他此時再為旁的事憂心呢?反正她也早就做好心理預期,無事無事。
不知是否是她的反應有些超出他的預料,第五胤眉間反而輕蹙了起來:“你放心,你被封為御賜錦繡女官一職的圣旨已經送到了虞家,你們虞家定能再上一個臺階。我是說……你可以如以前一樣行事,不用如此拘束。”
虞七豎起耳朵尖也沒聽見他最后一句小聲如蚊吶一般的低喃,只能用蹙起的眉頭和眼神表達疑問。
“沒聽見就算了!”第五胤狠狠瞪她一眼。
好話不說二遍!
虞七甚是納悶,好端端的,這人怎么驀然惱起來?就算他現在心里難受,可這般喜怒無常的,將她當作出氣筒也無理由啊。好歹她還不顧安危沖進火場里幫他救出不少昭妃娘娘的遺物,那是拿命換回來的,結果還沒從他嘴里聽到一句謝謝。
她心里憋悶,扭過頭去不看他。
“虞七,你膽子大了!還轉過去不理我,要不是我,你早就在火里被燒成灰,在嶺南掉下懸崖了……”
虞七越聽越氣。合著她的舉動在他眼里大部分都是累贅。也對,堂堂五皇子,一揮手自然有宮人不要命地沖進火場里替他賣命,也就她這種傻子腦子一片空白,每次都在最危險的時候一次兩次三次地尋他。
“我……”嗓子還是說不出話來,眼神比話語更有殺傷力。
“你當真是從未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一次次地救你,若你行事還是如此沖動,總有一次本殿也救不了你。”
虞七心底泛涼,一字一頓艱難開口:“沒、想、過、你、救,胤、王、殿、下。”
“你!”
她將脖頸高高揚起,直視著他正臉。本就是她心甘情愿,就算得不到他領情她也認了!
她倔強起來,還是如以前一模一樣,可比那只大漠貂倔多了,目送第五胤摔門而出,她也渾身如泄了氣的孔明燈,吹熄了心底的小蠟燭,癟了身子。
頹然地將面前鋪蓋揉成一團緊緊抱進懷中,像是圈禁著為數不多的勇氣。
第五胤摔門而出,一身的怒氣正巧撞上門外等候的容庇。他深呼吸幾口,提步便走,越想越不痛快:“你說她是不是不識好歹!我堂堂皇子親自去照料她,她倒好還跟我置性子。本殿有說錯嗎,要不是本殿,她早在宮外、火里便尸骨無存了!本殿救她,倒成了本殿自作多情!”
容庇垂首,面上強忍笑意,忖度半天終于想出一個略微委婉的表達方式:“爺,您不就是想叫虞二姑娘多顧念自個兒身子,莫要為您置生死度外,怎么,怎么關心到嘴邊,就都變味了呢?您說您不把心里話說出來,二姑娘如何知道您心中所想呢。
況且,人家一個姑娘家,為您不顧性命,您連句謝謝都沒有……”
“你!”第五胤出口便想呵斥他,可蹙著眉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心中一驚,似乎被容庇完全說中……
他磨著牙,是心緒被人猜透的怒意:“多、嘴。”
“……”容庇噤聲,內心糾結。
唉,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兩人泥足深陷,就只有他這個局外人心如明鏡。
實在左右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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