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溜——
夕陽的余暉中,一只背部長滿荊刺的巨獸拖著粗木做就的囚車,朝雪山的方向緩緩行進。
它前行的速度并不慢,但比起那些來去一陣風的巨狼,確實不算迅速。
囚車中,那兩女一男面容灰暗,各自盤坐。
離著較近的那對男女在不斷傳聲說著什么,坐在角落中的年輕女子只是閉目凝神,睫毛時不時眨一下。
角落中的女子名為林素輕,道號也是素輕,拜師時師父覺得這名字還不錯,就直接沿用了。
突出一個隨便。
片刻前,他們還以為自己得救了;
林素輕那句“多謝各位仗義出手”只說了個“多”字,一把把利刃已經架在他們脖子上。
北野男兒們出手的速度,比他們三個催動法術的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
他們被制住后便被扔到了這架囚車上,那個剛震撼了他們道心一把的‘少主’已先一步離開了。
那少主明明只是個少年,看年齡絕對不會超過十五歲;而人族的平均壽歲三百余,這人怎么算都只是娃娃。
便是在人域的修行宗門,這般大小的少年也不過是剛開始修行。
怎么會……
好強的祈星術。
林素輕曾聽聞過,流落人域之外的人族,與百族一同在天地間競生存,也在百族身上學到了諸多玄妙法門。
祈星術就是學自北野人族,有些類似于人域的五行術法,可就算威力強大,也不應該如此強橫,不然各位前輩高人必然早已在人域推廣北野祈星術。
應當說,是好強的少年。
林素輕微微抿嘴,她對這少年的印象頗為深刻。
他們剛剛被押到那座車架旁時,這個少主斜坐在寶座中,手中端著一張羊皮卷,那不以為然的目光,以及略帶倦懶的眼神,看他們就仿佛看三個……
物件。
而這個‘少主’對他們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在旁邊一頭熊問如何處置他們時,‘少主’說了句:
‘先帶回去,我來安排。’
生死被人拿捏的滋味著實不好受。
林素輕心底清楚,哪怕他們死在北野,也不會有人冒險來搭救。
更何況北野如此廣闊,一場大雨便可毀掉大半痕跡;便是師門長輩來尋,怕也難尋到他們的半點蹤跡。
一縷靈識傳聲鉆入耳中:
“師姐,咱們不能真的被抓回去,不然生死也就那少年一句話來定。
他已走了,咱們不如這般……”
林素輕立刻睜開雙眼,目含秋水、看向側旁的男修。
當她看到幾乎胳膊挨著胳膊的師弟師妹,嘴角輕輕一抿,目光迅速挪開。
明明,是她先來的……
離著此地不知多遠的霜狼車架上,吳妄看著面前的水晶球。
水晶球流光溢彩,其內顯露著囚車中的情形,吳妄敏銳地捕捉到了林素輕的表情變化,以及另外一對男女的嘴唇開合。
有點意思。
吳妄當然知道修士大多有靈識傳聲的手段,這是初階修士就能掌握的一點小技巧,缺點是容易被靈識強大、或者修出神識的旁人聽去。
吳妄抬抬手,側旁立刻有巨狼騎湊向前,迅速領命而去。
片刻后;
囚車中,三個盤坐的身影各自眼神交流一二,從他們嚴肅的表情、機警的目光,已能看出須臾之后將會有一場‘破車’大戰。
男修的嗓音鉆入師姐和師妹耳中:
“準備,待我數到十,一同出手轟第六根柱子。
一、二……五……”
嗷嗚!
一旁突然傳來了巨狼的嚎叫聲,三人下意識看去,卻見幾名雄壯的漢子在巨狼背上扛起了泛著青銅金屬光芒的強弩。
又有一名壯漢在數十丈外扔出一塊腦袋大小的荒石。
咔咔!
幾名巨狼騎同時拉動機扣,劇烈的破空聲宛若兇獸凄厲的尖叫,那塊荒石在空中徑直炸碎,周圍巨狼騎揮舞手中兵刃一陣歡呼。
“咕。”
男修嗓尖顫了顫,傳聲下意識就變成了:
“六、五、四……”
林素輕默默地扭過頭去,禁不住抬手扶了下額頭。
嗯,自家師弟這不是貪生怕死,只是單純有點惜命,如此識時務果然不愧是俊杰。
黃昏時,夕陽殘血。
北野大草原的天空高遠且深邃,璀璨星空已迫不及待閃耀在還未完全染黑的天幕,兩條交錯的銀河惹出了不知多少大荒生靈的遐想和才思。
林素輕略有些恍惚,回過神來時,囚車已行駛在了平坦的大路上,大路兩側開始斷斷續續出現連片的帳篷與石屋。
囚車的終點,是一處平緩的山坡。
山坡上建滿了石屋、氈房,山坡最上方則是幾座巨大的氈帳,如宮殿般,其上懸掛著一只灰熊仰頭咆哮的旗幟。
巨狼騎有序撤離,一批穿著漆黑鎧甲,身形更為強壯、自身滿是煞氣的男女接手了囚車,押著他們三人朝山坡上方行進。
“這就是少主捉來的人域修行者?”
有人在路邊招呼了聲,林素輕三人頓時吸引了大量的目光。
些許不堪入耳的評論也隨之而來,大多都是些身強力壯、穿著獸皮衣的婦人在對他們指指點點,品頭論足:
“人域的人族跟咱們的種就是不一樣,這小姑娘瘦的喲,沒有勁。”
“這小哥真俊!跟咱們族里面的這些大老粗可不能比。”
“俊有啥用,看著身板,還不是臘槍頭。”
那男修瞪了眼說這話的婦人,他雖在山中修行多年,卻也知道這不是什么好話。
視線邊緣,一名壯悍的婦人舉著一把銅錘,將凍成了大號冰疙瘩的褚犍獸蠻橫地敲成碎塊。
大姐看人真準!
他去年可還是純陽之身!
有個婦人納悶地問了句:“少主捉他們回來作什么?喂狼崽嗎?”
也正是這聲疑惑,成功勾起了林素輕三人的不安。
林素輕再次見到這位‘少主’時,是在一處燈火明亮的大帳。
帳內那幾盞提供了充沛光源的精致法器燈,讓林素輕略有些意外;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人域修士煉制,價值頗為不菲。
再看那個少主,對方坐在一張獸皮椅中。
林素輕不由多打量了幾眼這個實力強橫的少年。
他換上了一身普通裝束,舒適的麻布短衫、長褲,長發簡單束在腦后,那張端正方正的面容雖然清秀,卻沒有半分陰柔之感。
反倒是給人一種莫名的溫暖。
吳妄略微抬手,一旁有侍衛抬來三把獸皮椅子,擺在了地毯邊緣,離他三丈遠。
“坐吧,”吳妄淡然開口,“我既然花力氣救下了你們,也就不會這時候殺了你們。”
三人明顯松了口氣,各自對視幾眼。
林素輕先向前半步,坐在左側獸皮椅上,算給師弟師妹做個表率。
她低聲道:“這位……少主,多謝你救命之恩。”
吳妄并未搭理她,只是道:
“人域主流的修行路數為靈修和體修,你們體內血氣不旺,應當是修的靈。
納靈、聚氣、歸元、凝丹,這是人域靈修最普及的金丹道前四境,你們尚未能御空而行,顯然實力是在金丹之下。
凝丹境?”
三個修士各自面露慚色。
林素輕回道:“我們三人中,我是師姐,修為不過歸元境中期,讓您見笑了。”
吳妄嘴角一撇:“好弱。”
林素輕抿著嘴唇,又想到了那座憑空凝成的冰山,默默低頭輕嘆。
吳妄問:“憑你們自己的實力,恐怕出不了人域,為何前來北野,又如何來的北野。”
林素輕答:
“我們是在東海之濱搭乘北上易貨的大船,漂流了三年半載,終于到了北野。
我們前來此地,是為了找尋傳聞中的靈鳥白鵺,取其獸丹煉制靈丹,以愈師門長輩之病癥。”
“師姐!”
那男修皺眉道:“莫要說這么多……”
“你師姐很聰明,”吳妄淡淡地打斷了男修的話語,“起碼比你聰明。”
男修臉漲得發紅,卻只是冷哼一聲,挺胸抬頭坐在那。
吳妄手指敲打著獸皮座椅的扶手,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轉,過了一陣方才緩聲道:
“取到白鵺的獸丹了?”
“沒有……”
“我這里有很多,可以給你們拿一顆。”
吳妄繼續道:“但我救了你們,又給你們所需之物,并非全無所求。
我需要你們三人中留下一人服侍我,只需在我這待滿六年。
另外兩個人拿著靈丹離開,我還會給離開之人足夠的盤纏,并派人送你們去可以登船南下之地。”
三名修士不由愣了。
吳妄不再多說,坐在那翻弄著面前的羊皮書卷。
林素輕扭頭看向那男修,卻發現自己心儀的師弟此刻嘴唇有些發白,拳頭攥起又松開,顯然是在糾結。
她心底微嘆,自己畢竟是師姐……
“我留下!”
男修定聲喊著,嗓音略有些發虛,“我留下,林師姐、茶師妹你們帶著靈丹回!”
“不,我留下,”林素輕目中滿是堅決,向前踏出兩步,直視著吳妄,“我留在此地服服侍你六年,算是報答你的恩情。
請讓我師弟師妹平安離開。”
“商量定了?”
吳妄對那男修抬了抬下巴,“作為男人,你不堅持堅持?”
“師姐,我覺得你……”
“師兄!”
一直沒說話的女修輕喚了聲,與那男修對視一眼。
林素輕扭頭看去,剛好看到了兩者拉在一起的手……
男修不敢直視林素輕,低頭道:“師姐,多、多謝。”
林素輕身子顫了下,只是微微點頭,便站在那低頭不語。
原,丑,己。
服侍兩個字的含義,林素輕隱隱約約是明白的。
只是她沒想到,這位看起來十分秀氣的少年人,竟會、會如此著急。
幾乎他們三個剛定下由她留下,這個‘少主’就派人送走了她師弟師妹,然后命人在大帳左右把守。
這……
這少年眉清目秀,自己好像也不是太吃虧。
林素輕用力咬著下唇,臉蛋滾燙的似是要滴血一般。
罷了,為了師弟和師妹他們能平安離去,而且自己確實欠了這個少年天大的恩情。
就當,這是報恩。
林素輕輕嘆了聲,素手解開了已破損的束腰,抬手取下法器玉釵,三千青絲如瀑般滑落。
雖然她也不知道后面具體步驟,在人域看過的雜書故事里,都是一句寬衣解帶就直接換了場景。
但她既然選擇留下,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吳妄:……
可惜了,身材挺不錯,這要是自己正常點沒那怪病該多好。
“你莫非是想占本少主便宜?”
吳妄含笑搖頭:“把衣服穿好,就算是要你服侍這個方面,最起碼也要培養培養感情。”
“嗯?”
林素輕滿是疑惑不解,有些手忙腳亂地將束腰綁上。
少頃,幾名持刀壯漢走了進來,站在吳妄身前身后,目光緊盯林素輕。
“向前來。”
吳妄將左手在兩位侍衛大叔拼出來的夾縫中,努力湊了出去,“手指觸碰我指尖。”
林素輕頓時滿頭問號,還以為這是這個部落某種神秘儀式,將信將疑地抬起手指,點向吳妄的手指。
那幾名侍衛大叔各自瞪大眼,身周血氣沖蕩,幾乎讓林素輕負傷。
吳妄也不由屏住呼吸。
能打破嗎?
人域的女子或許跟他老家的這些女子不一樣,畢竟看起來就柔軟了許多。
自己的機會,難不成真的要應在人域上?
大帳內落針可聞。
兩根指尖輕輕觸碰,林素輕毫無所覺,卻聽一聲悶哼,面前少年竟白眼一翻、身形向后揚倒,渾身還無意識抽搐了幾下。
“少主!少主!”
“你不要過來啊!”
幾個雄壯威武的大叔緊張的大吼,林素輕卻是徹底愣在了原地。
這、這叫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