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集念成神,也叫信仰成神。
這是一套大荒早已有的體系,但鮮少有人知曉,想要做到雖有很多困難,但理論上絕對可行。
何為集念?集合眾生的信念,將這份信念凝聚于自身,從而匯聚出強大的神力。
這一點,女子國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各位可知,為什么先天神都會占據一定的地盤?
因先天神受傷之后,可以通過集念之法,汲取眾生信仰之力,從而獲得迅速恢復傷勢的力量。
換而言之,大荒的道則中,有一條道則就是關于聚合信仰。
雖然聚合信仰成神,還沒有人試過……但匯聚而來的信仰之力,大概率可以抵擋女子國女神留下的神力,對女王意識的侵蝕。
而且我與我母親大人商量著向星神祈禱過,只要匯聚的信仰之力夠多、夠純凈,確實可以凝聚成后天神格,只是戰力方面,相對先天神會弱許多,因為無法掌握道則之力。”
池邊,隔音陣中,吳妄語速輕快、侃侃而談。
旁邊那中年文士面色醬紫,在那咬牙硬挺,猛力拽著一根根仙力凝成的鎖鏈。
此時被圈入隔音陣中的,只有吳妄、女王、泠小嵐、季默、國師、兩位女子國宰相。
他們聽著吳妄的話語,眼底漸漸有了光亮。
吳妄繼續道:
“陛下,能否終結女子國的悲劇,在大荒開辟出一個真正的樂園,全在你一念之間。
你此時的神念之力已十分出色,在我們打通信仰通道之前,完全可以抵擋住女神的神力侵蝕。”
國師忙問:“眾生之念又該如何匯聚?”
“祈禱,神像,神廟,”吳妄道,“除此之外肯定還有其它限制,若有需要,我可以回北野去找母親求助。”
國師頓時一陣思索:“這個……”
泠小嵐卻道:“人族若是誕生了神,這豈非與人族立世的根基相違背?”
吳妄笑道:“神力、法力、體力,能守護同胞的就是好力。”
“熊兄,”季默也問,“這需要多長歲月?”
“可能是幾千年,也可能幾萬年,但只要能成,女王陛下應該很快就能自由活動,不必被拘束在女神像中。”
吳妄看向池邊,低聲道:
“我在想通這些后,突然有了個想法。
或許,女子國的女神是不得已才離開女子國,她將女兒留在了這里,又留下了這兩件神器。
很有可能,這個女神原本是希冀,自己的女兒能繼承她的位置,又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式警告其他先天神不要染指此地,這才有了女子國悠悠歲月中的平靜。
不然她大可以將女子國毀了再走。
而且,女子國是人族的一脈,女子國的誕生必然是在女媧娘娘造人之后,這女神的身份、為何離開,或許與女媧娘娘造人后便不再現身,都有關聯。”
吳妄話語一頓:
“女子國女神的消失,跟遠古神戰有關聯。
若真是如此,去打神戰還不帶神器,這說不通……女子國的這套體系,極有可能是一種神位傳承,只不過歷代女子國國主沒能撐住,或者沒有修煉到能接受傳承的最低實力。
是了,這有可能,是跟人族被套上六百年壽元大限有關,神念還沒足夠強大,自身壽元不足就已湮滅。”
眾人有些暈暈乎乎,不明所以。
泠小嵐反問道:“人族不是誕生于神戰之后嗎?”
季默道:“也有一說,人族誕生于神戰年代,那是一個橫跨了數萬年的歲月,先天神的廝殺并非一天之內結束。
人族被套上壽元大限,剛好是在神戰結束之后,那時人族剛有崛起的苗頭,就慘遭屠戮。”
眾人不禁露出沉……思……
“喂!你們能不能說重點!告訴這個女王該干什么!”
一旁中年文士咬牙切齒,口中噴出幾口血沫,罵道:“貧道是真的快不行了!”
吳妄的身影自這中年文士身后冒了出來,抬手拍在文士肩頭:
“男人,怎可言說自己不行?前輩,再加把勁。”
中年文士眼中頓時充滿了感動,差點一巴掌把吳妄拍飛。
“說重點,”吳妄立刻道,“陛下,你想去嘗試這條路嗎?”
“想。”
女王目中閃爍著光亮,道:“成神與否無關緊要,若我能一直保持清醒,我愿守護我女子國永生永世。”
“那你必須做好兩件事。”
“嗯。”
吳妄正色道:
“第一,懷揣希望,不要讓負面情緒纏繞自己,保持積極樂觀。
第二,如果稍后能與我們交流,盡快與我們交流,將所有變化都反饋給我們。”
“我會的。”
“還有,這次不要再去地下那逼仄的地宮,”吳妄道,“你要有面對子民的勇氣,就立在此處,孕靈池旁。”
女王迦弋略微怔了下,這次是緩緩點頭,顯然有了少許壓力。
“去吧。”
吳妄如此道了聲,低頭做了個道揖:“此次,我定全力以赴相助女子國!”
季默與泠小嵐齊齊做道揖,那國師與左右宰相慢慢跪伏了下去;而在那隔音陣外,眾武將文臣同時跪伏。
鳳歌已是昏了過去,兩鬢灰白的發色在迅速染白……
女王迦弋看了眼鳳歌,目中帶著少許溫柔,此時再無半分疑慮,轉身躍入孕靈池,將那王冠抱入懷中。
道道金光涌動,孕靈殿化作金色的海洋!
一座宏偉的女神像在金光中拔地而起,眾人被一股溫柔的風吹去空中,大殿的殿頂被直接撐破!
不知從何處飄來了悠揚的曲聲,國都上空彌漫起了散發著七彩霞光的云霧,那神像的上半身高過了王宮圍墻,被那些眺望國都的女子國國民所見。
他們一個個跪伏了下去,噪雜的祈禱聲自各處傳來。
王宮內外,侍衛兵將各自跪伏叩拜。
龐大的神像,微弱的神念波動……
這尊神像立在了孕靈池側旁,就是女王迦弋的容貌與裝束,再有那宛若云沉之玉的質地,美麗神圣又帶著幾分神秘。
很難想象,歷代女子國國主都是由這般模樣,墮為那丑陋的兇獸。
在神像腳邊,吳妄、泠小嵐、季默、國師和幾位女子國大臣在緊急商議著什么。
畫面一角,某文士斜坐在那,一邊吐血、一邊欣慰地看著仿佛成長了許多的季默。
很快,眾人開始分頭行動,都帶著幾分急迫。
國師趕去地宮中,帶來了一名名祭祀、一名名白衣少女,圍繞在女王左右不斷祈禱、吟唱。
泠小嵐與季默拿出珍貴的傳信符,趕去邊境之外,開始呼喚各家師長。
吳妄就厲害了,被某個中年文士拖去一旁,兩人正在那扭打成一團,場面一度十分血腥。
半天后。
神像腳趾出現了一丁點微弱的閃光,國師歡呼一聲,激動到波濤洶涌。
臉腫成豬頭的吳妄,和背部長袍化作鮮紅長條的中年文士,聞言立刻沖了過去。
“怎么樣?”
這中年文士低聲問著。
吳妄卻不回答,單手抵在神像腳趾邊緣,靜靜感受著,很快就抬頭吼了句:
“是念力,不同于女王陛下的念力!”
周圍那群祭祀、武者頓時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
吳妄起身大喝:“加大力度!發動更多人有序的對著神像祈禱!”
眾武者和祭祀連忙點頭,隨后又各自看向吳妄。
“神使大人……您好像無法對我們直接發號施令。”
“神使可以!”
一旁國師拄著長杖快步而來,高呼道:“神使大人是我們女子國的……名譽國師,是我們女子國位階最高的客卿!”
吳妄眨眨眼,這事您跟下任女王商量了沒?
眾祭祀和武者立刻雙手合十行禮,國師湊過來,想與吳妄拉手、舉手,以此慶祝。
吳妄下意識后退半步,歉然一笑。
國師:……
錯付了。
三天后,王宮前架起了高高的木臺,以女神為名開啟的慶典,吸引了國都內外的眾多民眾。
慶典中每隔半個時辰一次的祈禱環節,盛裝出席的國師站在高臺上,念著手中紙張上那墨跡未干的女神小故事,宣揚著女神的偉大與寬容。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必須賦予迦弋陛下神的光環,讓她從原本的國主,躍升為真正的神靈。”
吳妄的話語聲還在國師耳旁回蕩:
“我這里有幾個方案。
第一個方案是未來的災難,以此讓民眾有緊張情緒,將自身希望寄托于女神身上,這樣好處是見效快,缺點是容易造成恐慌,也不利于女子國后續思想發展。
第二個方案是夸大講述、編造故事、第三個方案是偽造神跡,三者可同時進行。”
國師此前只關注到了北野神使的英俊瀟灑,此刻才發現,原來他在信仰這塊……
《專業》。
‘怪不得能成為星神的神使。’
王宮中,吳妄和那名中年文士擼著烤串,仔細觀察著女王神像的腳指。
很正經的那種觀察。
中年文士納悶道:“熊道友,這套信仰體系,是你這幾天領悟出來的?”
吳妄笑而不語。
他會說,自己創立星神教,最終目的是想將自己母親捧上神壇,完成對星神的終極背刺嗎?
當然不會。
畢竟這事吳妄還沒跟自己母親商量,只是說星神教更容易凝聚北野各勢力。
“許木前輩,”吳妄笑著舉起烤肉串,與這中年文士輕輕碰了碰,“這個其實是我在北野學來的,我年紀輕輕,怎么可能懂這些。”
“哦?”
這季默之師許木頓時瞇眼輕笑:
“若是貧道信了你,那才是中了邪術。
不過,你讓季默與泠小嵐去喊他們兩家仙人來此,又所為何事?”
吳妄問:“季家和天衍玄女宗,都算人域的大勢力吧。”
許木笑道:“人域與北野不同,與這女子國也不同,沒有什么大勢力的說法,大家都是為了護衛人域,給人族一個不被欺凌的生存天地。
季家本身沒有太多高手,最重要的是其影響力與號召力。
天衍玄女宗更不用說了,老牌大仙宗,門人弟子遍及人域各處,唯一一個魔宗都不敢騷擾的大宗門。”
“哦?為何?”
“你當玄女宗沒有弟子嫁給魔修高手嗎?”
“仙魔通吃?”
吳妄不由眼前一亮,端起一旁果釀與許木碰了碰。
“讓他們喊家長,實際上是為了女子國今后的處境考量。
女子國處于西野荒蕪之地,周圍沒有大的部族,也沒有勢力威脅到他們,但走上了如今這條造神之路,未來充滿了無窮變數。
與人域建立起緊密關聯,好處多過壞處,可以讓玄女宗在這里挑選挑選弟子嘛。”
“不提這個了,貧道這般只知修行之人,跟你這種大氏族少主,有些東西果然不能比較。”
許木笑著碰了碰吳妄胳膊,嘴角微微挑起、眉頭輕輕跳動:
“道友你跟泠師侄,是不是,嗯嗯?”
吳妄訕笑了聲,言道:“朋友罷了。”
“那你跟迦弋女王?”
“啊,”吳妄幽幽一嘆,“女子國本身就有一種對男子的向往,女王一直被身上的責任壓迫,本身性格越來越溫柔,但對圓滿的人生更為渴望。
她只是想要一個夫君的角色,來填補自己人生最后一個缺憾,這個夫君叫熊霸、叫季默,都是無所謂的,大概也只是一夕歡愉。
之所以女王選擇與我親近,季兄被掛在城頭的誤會功不可沒。”
“不只是這般,”許木笑道,“本仙活了這么久,見多了這般事,女王是對你有好感的。”
“但也只限于好感罷了。”
吳妄笑道:“我對這種事有清晰的認知。”
“那你呢?”許木輕輕撞了下吳妄的胳膊,“心動沒?”
“這個……嗯……喝酒喝酒。”
“哈哈哈!你這家伙也有窘態!當飲三百杯!當飲三百杯!”
他們兩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就是季默難受了些,從邊境回來一看,自家老師與自己的熊兄稱兄道弟,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吳妄。
天空是蔚藍色,窗外有千紙鶴。
半個月后,第一座女神神廟于國都內竣工。
那真仙境的許木一直在國都停留,并未立刻回返人域,也算是在此地守護。
季默與泠小嵐卻是分外忙碌,他們被吳妄拉進了小黑屋,三個還沒成仙的小修士,開始琢磨起如何感受信仰之力。
待完成這個階段的任務,后面還有《信仰之力的儲存和傳輸》、《信仰之力對自身修行影響》、《信仰之力與法力的共存狀況》等等,一系列吳妄定下的課題。
他們三個一時半會,怕是離不開女子國了。
那座擺放了水晶球、羊皮卷、鍛造臺、煉丹爐、遮陽傘、躺椅、手工榨汁機等等物件的王宮大殿中。
季默憂心道:“我是退出試煉,不必再看四海閣臉色,但泠仙子……”
“我也退出了,”泠小嵐淡定地道了句,“倦了。”
“對了,送你們兩個一點小東西。”
吳妄笑著拿出了兩只錦盒,貼心地給兩人打開。
季默眼前一亮,將那水晶般的扇骨拿在手中,又看到了下方那厚厚一本使用說明。
這看似是個折扇的扇骨,實際上竟是可以發射暗器、噴出迷藥的小小法器,重在構思精巧,且材料昂貴,煉器工藝平平。
泠小嵐看著自己面前的錦盒,微微眨了下眼,將那兩根翠玉雕琢而成的吸管小心取出。
“一個喝茶,一個喝酒。”
吳妄正色道:“雖然仙子你經常戴著斗笠,但無論是仰頭傾倒,還是伸出舌尖去舔茶水和酒水,都多少有些不雅。”
泠小嵐瞬間臉蛋通紅,卻猶自鎮定地點點頭應了聲,淡然道:“多謝熊兄。”
季默在旁一忍再忍,如果不是泠小嵐出劍迅速,他差點就笑出聲。
與此同時,西野深處。
數十只數百丈身長的巨獸東倒西歪疊成了肉山,某個赤腳、拄杖、披著蓑衣的老爺爺斜躺在最高處的巨獸腦門,腳指在小腿上蹭了蹭。
‘原來還能這么去破女子國的困局,干得不錯嘛小家伙。’
“神農!”
背后傳來厲聲呼喊,卻是一名十數丈高的巨人。
這巨人被一根流轉仙光的繩索捆成粽子,掛在兇獸犄角上,頭頂為羊角、上半身像是人族、下半身卻是兩條獸毛黑腿。
最為耀眼的是,巨人身周涌動著一股股神光,自身散發出的威勢,足以讓天地變色。
當然,現在是一片大晴天。
巨人怒斥一聲:“你竟如此欺辱本神!天帝是不會放過你的!”
“別瞎想了,”神農頭也不回,淡然道,“吾壽元將盡的這幾百年,他不會踏出天宮半步……還不說嗎?那東西在何處。”
巨人咬牙切齒:“天、宮!”
“吾是說,除了天宮。”
“本神也有本神的尊嚴!你今天就是打死本神,本神也絕對不會告訴你那東西在昆侖之丘!哼!”
神農不由扶須沉吟。
西王母?
卻也不比硬闖天宮容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