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問題，明顯有問題。
呲溜、呲溜的聲響中，吳妄端著碗繼續大快朵頤，權當沒看到這躺在血泊和菜湯中的壯漢。
先不說，吳妄此前就在海上漂了半天，漂的時候一直將靈識擴散到了最大范圍。
上次服靈果折騰了一套后，吳妄神念大增，連帶著靈識探查能力都媲美躍神境；哪怕不用祈星術，也能輕松監察方圓數百里內的風吹草動。
當然，主動探查太過耗費精神，吳妄放出去的靈識較為‘稀薄’，只是大概感受這個范圍內是否存在異樣、是否有威脅存在。
出身北野，后天星神血脈，有這點警戒性不過分吧？
莫說之前半天，就是此時此刻，吳妄靈識可查探范圍，就沒發現半點兇獸群的影跡。
毛都沒有一根！
更重要的是，此壯漢是直接出現在自己靈識探查范圍內的，而非是從靈識探查范圍邊緣闖入的。
吳妄一邊吃面一邊仔細監察靈識波動，最終確認無誤——
這個金丹境的壯漢最初出現在自己靈識探查范圍，是在距離岸邊不遠的淺海區域，而后貼著海面疾飛而來。
簡單總結：
這海鮮面，味道淡了。
那胸口呼呼流血的壯漢瞪著吳妄，又道了聲：“快去通知守軍啊！道友，東南方向……兇獸群過來了！”
吳妄放下海碗，瞪了眼這壯漢一眼，抬手對著自己耳朵晃了晃，開口道：
“啊？啊啊啊。”
壯漢急道：“你聽不到我說話？”
吳妄從袖中拿出一只石板，抬手拂過，其上立刻浮現出了兩行大字：
貧道修的是閉耳功，勞煩道友把要做的事寫在石板上。
后面還帶著一個簡單的笑臉。
言罷，吳妄用法力將石板包裹，扔到了這個壯漢身前，眼底帶著幾分期待和拘謹，站在這大漢數丈之外。
壯漢愣愣地抓住石板，剛想拿刻刀寫幾句，又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將石板拍額頭直接砸碎，仰頭吼了聲：
“外面有人能聽到嗎！兇獸群！兇獸群來了！快去稟告守軍！開啟陣法！”
酒樓外頓時一陣糟亂，立刻有修士回應，運轉法力沖向了小鎮后方的山林。
吳妄心底泛起少許狐疑。
這壯漢傷口雖然有些恐怖，但只是皮肉傷，本身并無致命的傷勢。
對方為何要假傳消息？
這牽扯出來的可能性有點多，此時還不好做出判斷。
而且，吳妄并不覺得自己現如今有做什么大事的實力，不想多管此事；
人域仙人這么多，哪輪得到自己這個小凝丹境修士逞能？
溜了溜了。
吳妄退后兩步，轉身就要走去最近的窗戶。
“你停下！”
那壯漢慘叫了聲，又喊道：“貧道傷勢太重，能否請道友帶我去后方療傷！”
吳妄渾然未覺，全當自己沒聽見；那壯漢面部肌肉輕輕顫抖，竟爬了起來，抓著大刀、逼近吳妄側位。
玩硬的？
吳妄扭頭看了眼這站起身來的壯漢，拿出一面石板，在上唰唰寫了一行字：
道友，我這里有我們村最好的丹藥。
還露出了一個有些緊張的笑容。
那壯漢瞄了眼酒樓大門處的人影，面露痛苦，剛走兩步，身形向前趴倒，直接撲向了吳妄，口中還道：
“還請道友助我，我定有重……謝……”
吳妄腳下剛要后撤步，忽覺得一股陰冷氣息襲向自己的脖頸，來源便是這壯漢手中握著的大刀。
顯然，這應該是控人心神的手段。
吳妄挑了挑眉，剛想反擊，靈臺處的炎帝令輕輕閃起光亮，后頸微微發燙，那股陰冷氣息消失無蹤。
被老前輩升級過的炎帝令還有這好處？
再看那壯漢，似乎并未察覺自身手段被破，抬起一只大手勾向吳妄的脖頸，一縷傳聲鉆入吳妄耳中：
“陰陽輪轉，聽我號令！
此刻開始你就是我的師弟，快帶我離開這！”
吳妄微微抿了下嘴，雙目之中綻出銀白色光亮，神念凝成一只無形之錘，徑直轟在這壯漢眉心。
后者身體一僵，直挺挺地就要趴下，被吳妄抬手扶住、用法力包裹，順勢翻出酒樓窗戶。
他剛落地，就聽到了鎮外山林傳出一聲尖嘯。
吳妄靈識捕捉到了劇烈的靈氣波動，不用扭頭都可見一顆光球沖天而起，在高空炸出層層仙光。
一支穿云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吳妄突然明白了。
這個壯漢假傳消息的目的，應該就是為了讓此地守軍發出求援信號。
吳妄剛抵達人域，還沒機會接觸人域邊境防御體系，但從實際角度考慮，人域不可能在這般漫長的邊境完全鋪設大軍或者建造陣法。
較為理想的模式是——在最邊緣的城鎮設置少量守軍駐守，按一定間隔設置崗哨，再在靠后位置設一個有大批高階修士駐扎的兵營，輻射一定范圍的邊境區域。
哪里出現險情，便由該兵營派出援軍。
這個壯漢的目的，難不成就是浪費一顆求援令？
不對，若是其他城鎮也收到這般假消息，且在短時間內向后發出求援令，足以讓后方援軍形成誤判，從而遮掩真正遇襲之地。
妙啊！
不是十年腦梗都想不出如此詭異的疑兵之計！
人域邊境就沒仙人嗎？仙人可探查范圍想必更遠，不能識破這般設計嗎？
若是單純為了拖延少許時間，這確實是一條可用的計謀；也難怪這個金丹修士，會這般急急忙忙逃走。
“師兄，你堅持一會兒！”
吳妄定聲喊了句，扛著這家伙朝山林中的軍營而去。
片刻后，山林中。
吳妄藏身在茂密的樹冠內，看著那壯漢被一群穿著戰甲的修士抬進軍營，嘴角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好事不留名，事了拂袖去。
掂量了下手中這幾件劣質儲物法寶，吳妄一邊清點其內的物件，一邊辨識路徑，找了一處偏僻之地藏身打坐。
大概半個時辰后，兩把巨劍自天空落下，其上飛出道道身著銀甲的修士。
為首的老者提劍看向平靜的海面，表情漸漸凝重。
此地守軍中的元嬰境將軍，此刻已自東海回返，連忙向前稟告，確定方圓數百里、東海更遠處，都沒有兇獸蹤跡。
吳妄靈識隱隱聽到些，這兩位高階修士的對話。
總共三十余處沿海城鎮同時求援，為確保邊境萬無一失，后軍大營派出了數十支援兵……
聽到這，吳妄心底莫名一緊。
若對方的目的不是要偷襲邊陲小鎮，而是后軍大營，這并非疑兵之計，而是調虎離山！
他念頭剛起，西面天空仿佛升起了第二顆太陽。
“糟了！大營遭襲！”
那名躍神境老者大吼一聲，兩把巨劍再次出現在空中；道道人影匆忙沖上巨劍，這隊援兵立刻趕向來路。
而吳妄心底，已浮現出了一連串的畫面：
‘調虎離山、圍點打援、真假援軍、暴起發難。’
連環計！
人域勢力博弈，都玩這么陰嗎？
自己來人域的第一天，著實算是開了眼界。
吳妄沒有妄動，就在原地打坐，全力隱藏氣息，并找好了隨時撤去東海的路徑。
將靈識盡量延展開，母親給自己的項鏈也貼身存放，手邊扣住了裝有大批水晶球的儲物寶囊。
一直到深夜，外面異常熱鬧，時不時就有大批修士飛來飛去。
靈識能感應到劇烈的靈識波動，似是有仙人激烈斗法，波及的范圍十分廣闊。
吳妄之前放到此地守軍面前的那壯漢，也被吊起來嚴刑拷打，憤怒的守軍捏著這家伙的金丹，逼問出了許多有用的訊息。
三天后，事態已是完全明朗。
這是一場，由十神教發動的、針對駐軍圓頂的突襲。
圓頂是人域屯兵常見地勢，由仙人移山鑄成，大抵是以一座高高的山岳做地基，其上有一個蘑菇式的平頂，平頂之上修有城郭、坊鎮。
在東海海濱這般相對平穩之地，每座圓頂輻射三千里邊境。
北部、西部邊境，每千里的范圍有一到三座圓頂。
——這些只是人域邊境常備守衛力量。
此次遭襲的東海之濱圓頂，有十幾位仙人常駐，高階修士數百，中階修士數千，卻因中了計、被分散了戰力、自行打開防御大陣，短時間內糟了滅頂之災。
真·滅頂。
整個圓頂都被炸翻了，十幾位仙人死的死、傷的傷，還有兩位真仙在大戰中失蹤。
不過，十神教一方的計策，也沒吳妄想的那么復雜，除卻調虎離山之外，吳妄預想的后面幾樣，一個都沒有。
這群邪魔歪道目標很明確，就是搞個大動靜，掀了圓頂立刻撤退。
緊接著，十神教在各地放出消息，宣布對此事負責。
吳妄：……
十神教之害，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前有王麟、尹婆婆，證明十神教已滲透進人域宗門勢力和權力機構；
后有自己剛登人域就見證的偷襲邊境駐軍之戰，證明這個勢力已擁有不俗的破壞力。
只能說，還好自己遇到了精衛妹妹，得了那只不知其名的靈果，一番操作下來，被神農老前輩看重寄予厚望，取消了讓他去拔除十神教的任務。
真不一定誰拔除誰！
惹不起惹不起，太狠了太狠了。
吳妄暗道僥幸，又在林中多待了幾天，確定周圍環境已歸于寧靜，這才準備繼續趕路，去人域靠內的地域。
然而，吳妄剛踏出自己藏身的樹冠，靈識就察覺到了淺海處的些許異狀。
那是在靈識探查的邊緣，一條模樣古怪的大魚隨著海浪飄來，在淺海擱淺，徑直翻出了魚肚白，顯然已死去多時。
這大魚腹部突然探出一把利刃，將魚腹劃開，其內爬出了一個渾身浴血的男修。
這人看著陸地，身形踉踉蹌蹌，拄著一把滿是裂痕的大劍向前邁了幾步，又趴倒在了海水中。
掙扎一二，此人想再次站起身來，卻啪的一聲，砸進海水里。
他抬頭看向小鎮的位置，不斷嘗試向前。
仙光黯淡、元神遭損，氣息奄奄、已近不活。
與此同時，就在那小鎮外圍，有道身影沖天而起，朝淺海處重傷的仙人俯沖而去，在空中就迫不及待拔出了一把刀刃，渾身氣息不斷上漲。
這黑影……與王麟變身時給自己的感覺頗為相似，顯然是十神教的奸細。
幫，還是不幫？
吳妄微微皺眉，卻是沒有太多機會去猶豫。
這個重傷的男修應該是真仙境修為，若是折損了，虧的是人族戰力。
再看那匆忙襲來的黑影，哪怕幾次氣息上漲，此刻也只有躍神境的實力。
麻煩。
吳妄張開左手，輕喝一聲：“三鮮道者·青木雷法！”
實際上，袖中的水晶球迅速炸開，釋放出了強橫星力，于數十里之外凝成一條潔白的雷霆，憑空劈在那道黑影身上。
一聲凄厲的慘叫，那黑影帶著一溜兒黑煙，徑直砸去海面。
做完這些，吳妄淡定一笑，突然察覺到一股靈識斷斷續續地彌漫在自己身周。
海邊趴著的那人，此刻正抬頭看向自己，即將閉上的雙眼露出幾分感激之意……
吳妄摸了下臉上的面具，對著那人略微點頭，身形后退幾步、漸漸隱于黑暗之中，頭也不回地貼地狂奔。
此地守軍已被驚動，那名元嬰境的老將已沖向淺海。
這，能不能算一點點的聘禮？
離了此地千里，吳妄換了一張面具，并將身形修整的更顯修長，氣息調整為歸元境后期，趕路時也只是用神行符、輕身符。
他已經做到了全無破綻，種種能考慮到的細節也已拉滿。
然而，三天后。
離著東海之濱已有數千里的繁華城郭中，吳妄坐在一處茶樓里，喝著清新仙茶、磕著仙家瓜子，欣賞著臺前唱戲的聚氣境女修美妙嗓音，正自優哉游哉。
忽聽身后傳來一聲問候：
“這位道友。”
他敲打桌面的手指一僵，神念瞬間裹住上百顆水晶球。
無他，他靈識并未察覺到身后有人，而對方此刻卻就大搖大擺站在自己身后。
“道友不必緊張，是貧道。”
來人笑了聲，主動轉到了吳妄面前，也因此吸引來了茶樓各處的目光。
他身著黑袍、面容俊冷，劍眉星目帶著幾分銳利之感，明明是三十出頭的長相，卻有著一頭風騷的銀白長發，背后的大劍散發著淡淡血氣。
來人表情嚴肅，對吳妄深深做了個道揖。
吳妄身周浮現出一縷淺白色的氣息，這氣息隨之化作煙霧炸散。
此人傳聲道：“多謝道友救命之恩，這般手段有些卑劣，情急之下唯有此舉，還請道友勿怪。”
吳妄再去感受對方氣息，卻隱隱只能見一團團云霧。
此前因他重傷有些誤判，這竟是天仙境仙人，在人域絕對算是一方高手。
“道友，好手段。”
吳妄心底暗嘆——自己倒是小覷了人域高手。
不過救都救了，也不必后悔，對方若是不講理的恩將仇報，自己就直接攤牌，去找神農前輩掛靠修行。
這天仙看出吳妄的少許不滿，又做了個道揖，笑道：
“道友可否賞臉去喝幾杯？我茅傲武從不愿欠人人情，道友救我一命，我愿以一身寶物相謝。”
“舉手之勞罷了，不必如此。”
“道友，”茅傲武懇請道，“若有虧欠，道心生隙，此生無望再進半步，請道友勿要成全。”
吳妄略微思量，淡然道：“就去隔壁酒樓。”
“多謝道友，多謝道友！”
嗯？這高手叫什么？茅……
“不知怎么，”這天仙溫聲道，“看見道友，貧道就感覺特別親切，不知道道友道號如何？”
“這不重要，”吳妄擺擺手，低聲道，“貧道只想，這是咱們最后一次見面。”
“為何？”
吳妄笑道：“咱們名字相沖，特別不般配。”
茅傲武不由滿頭霧水，看著面前這個帶著面具的年輕人，一時間竟覺有些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