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仙太過正經

第五十九章 宗主

片刻前,石屋內。

吳妄拿出此前準備的卷軸,介紹道:

“此處有八策,乃晚輩結合貴宗當前情形分析所得的一些淺陋之見,但愿能助貴宗更上一層。”

“你還懂宗門運作?”

大長老含笑點頭,心底卻是有些不以為意。

發展宗門哪有那么容易?

幾千上萬歲的老修都不敢說能勝任宗門管理之職,這東西靠的是天分。

這第一策、第二策是何意?重視基礎教育,樹立宗門目標?

仔細琢磨,還真有點意思。

“詳細說來,何為重視基礎教育?”

吳妄自知能不能順利離開此地,就看這八策能否說動大長老,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溫聲道:

“長老一直在做的,為谷中孩童少年啟蒙授課之事,就是基礎教育。

基礎教育就是常識教育,如房屋之地基,通過基礎教育,讓年幼之人普遍掌握修行入門,明白大荒的環境與人族的歷史,開拓他們的眼界,培養他們的情操與毅力。

如此一來,不只在他們正式開始修行時能事半功倍,更能讓他們規避一些低級且致命的錯誤。

這只是第一策,基礎教育是需日久天長堅持之事,任重而道遠,需堅持且篤行。”

大長老面露思索,很快就緩緩點頭,凝視著面前的布帛,表情說不出的嚴肅。

吳妄等了一陣,待大長老看向自己,才開始繼續解釋。

“第二策樹立宗門目標……”

“第三策,升級貴宗門規,完善賞罰和宗內評比制度,建立一個有效的獎懲機制……”

“第四策,其實我在大長老所著經文中提煉而出,要通過一些方式去嘗試打破門第之見,讓滅天、黑欲、臨風三脈真正合流……”

待吳妄四策說完,已是有些口干;

大長老緊緊皺眉,目中光芒閃爍不停,又下意識地不斷點頭。

當吳妄說出第五策、第六策,大長老已生出‘大江浪打浪,前浪沙灘上’的感慨。

第五策,提升魔宗形象,擴大宗門影響力,可以立標志性人物,利于口碑傳播。

第六策,淡化仙魔沖突,拔高貴宗辦學理念,將修行概念立在人族崛起之上,做出聲勢就請人族老前輩前來站臺宣傳。

第七策,重視宗門產業經營,保證修行資源供給。

第八策,升華核心理念。

宗門內部整頓改革到一定地步,必須升級修魔概念,擺脫修魔就心性大變、修魔者嗜殺成性這般符號化標簽,提倡修魔修的是本身本性,絕非放縱欲念、為非作歹。

一條條、一句句,吳妄此前明顯有過精心準備,說的頭頭是道、條理十分清晰。

大長老的表情從最初的‘有點意思’,到‘確實如此’,再到‘還能這般’,最后‘陷入沉思’。

期間發出的幾聲大笑,讓那自妙長老處趕來的刀疤男愣在半空,久久不能回神。

吳妄說完就坐在一旁,等大長老開口,剛才的暗示已給的足夠,有些話說出來反而傷了情面。

大長老注視著吳妄,緩聲道:

“小友好意,本座心領了。

我魔宗也有魔宗的尊嚴,你既一心要走,本座自不會強留,還會與你結個善緣,贈你諸多好處,不過本座還有幾個疑問。

宗主可是與你說了什么?為何突然就閉了死關?”

此前的調查結果果然沒錯,這位大長老重視宗門榮譽,而這家魔宗雖是魔修眾多,但素來都按人域規矩辦事,宗門門規中還有不可濫殺無辜、欺辱凡人的字樣。

當然,他們門規后面還有一句歪歪扭扭的補充——要欺負就欺負比自己實力強的!

吳妄沉吟幾聲,有些猶豫,但還是如實相告:

“或許是晚輩不經意間幾句無心之言,讓那位宗主聽去了。”

大長老目中帶著幾分好奇:“哪般話?”

吳妄嘆道:“晚輩也不太明了,或許是那句——為大荒人族崛起而修行。

又或許是那句——修行所求的不應只是自我超脫。

也可能是那句——正所謂物極必反,《滅天訣》追求的滅情絕性,為何不能是舍棄小愛而追求無私大愛,追求絕對公正,以此才有滅天宮、代天宮的資格。

大長老、大長老?”

那大長老目露思索,口中不斷喃喃:“舍棄小愛,追求無私大愛,舍棄小愛……”

吳妄微微皺眉,又、又悟了?那能不能把他送出去了再悟?

“大長老!”

“妙啊!”

大長老長身而起,眉角若飛翅一般,震聲道:

“《滅天訣》乃當年圣尊火皇燧人氏手下大將所創,如何會真的讓修行者滅情絕性、只知殺伐!

是了,這是要舍棄自我欲,追求公正無私!此道可成!此道可成!

可惜本座修的是臨風血煞,非滅天一脈……

小友?”

大長老背負雙手,瞇眼笑著,整個人都慈眉善目了許多。

“當真不考慮留在此地修行?本座尚未收過徒,在魔道高手排行勉強前百,三四十的位次。”

吳妄面露思索,靜靜坐了一陣,很快就拱手搖頭。

“多謝前輩厚愛,但晚輩還是想走修仙一路,早日修成神通,為大荒人族出一份力。”

大長老含笑點頭:

“也好,多謝你對我家宗主的點撥了,請!

我這就送你去最近的凡人城郭,今后若是你我相遇,再把酒相談!”

這位老人就很優雅,很有前輩高人的風范。

反觀某個站在人域頂點的老前輩,那是、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啊。

吳妄起身做了個道揖,心底也算剛落下了半塊石……

“且慢!”

忽聽石屋外傳來一聲呼喚,吳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大長老卻是緊緊皺眉,扭頭看向屋外。

那里,一縷潔白仙帶閃過,將空中一臉迷茫的刀疤男直接抽飛。

暗香撲鼻來,仙影掛白虹。

那倩影極快的閃入石屋,素白長裙仙氣飄渺、一襲面紗遮起紅唇,原本一直赤著的雙足套上了精巧白靴,腳踝上的玉鐲也已消失不見。

她徑直落在矮桌旁,姣好的身段讓白裙岌岌可危,得虧是煉制而成的法寶。

自是妙長老到了。

妙長老眉間帶著少許急色,瞪著吳妄:

“你我尚未分出勝負,如何能走!”

吳妄對妙長老拱拱手,直視那雙剪水秋眸,話不多說、言語直指問題根本。

“前輩與晚輩之間,又何來勝負之說?”

妙長老嘴角微微抽搐,淡然道:“你那夜擋住了我的魅術,便是我先敗了一陣。”

一旁大長老挑了挑眉,此刻卻是沉吟幾聲,皺眉道:“小妙,你今日怎得穿了這么多衣物。”

“嗯?”

吳妄額頭不由掛了幾個問號。

這魔宗風氣,就這般……

某血煞大魔抬手干咳了聲,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歧義,淡定地錯開話題:“小妙莫要胡鬧啊,本座已答應送小友出谷。”

這妙長老卻是突然瞪了眼大長老,露出幾分小女兒姿態,含怒帶嗔地道一句:

“爹!我說不準就是不準!

他竟小覷女兒修了這么多年的魅術,女兒當真咽不下這口氣。若是不能勝過他,女兒就廢了這魅術之法!”

原來是父女……

誒,好像也有點不對勁啊。

大長老看向吳妄,目中帶著詢問之意,溫聲道:

“小友你看,要不再跟小女比試一場?她性子任性了些,都這般大歲數也不知何為穩重,不過這確實會影響她道心。

此次點到即止,本座就在外聽著,小友喊一聲大長老,我自會進來。

如何?”

吳妄一本正經地道:“那夜其實是妙前輩勝了,我只是坐在此處強撐,早已血脈沸騰。”

“哦?”

妙長老向前踏出半步,個頭只比吳妄矮了一指的她,此刻自有少許逼人之勢。

“那晚,你目光始終清正如一,顯然并未心亂;

血脈沸騰、陽氣濁濁,不過是你修為低淺,抵不住術法侵襲罷了,心神始終未曾動搖。

這豈不是說明,本長老的魅術白修了?

若你敗了,至少也該是這般模樣。”

妙長老頭也不回,對門外勾勾手指。

周遭憑空響起了靡靡樂聲,就聽兩聲哼唧,那刀疤男臉上掛著兩坨粉紅,呼吸粗重地跑了過來,扶著門板一陣嘿嘿傻笑。

大長老冷著臉掃了掃衣袖,一只血色大手自石屋砸來,將這刀疤男再次抽飛。

“丟人現眼!”

言罷,大長老搖搖頭,將吳妄剛才鋪開的卷軸淡定地端起來,順勢朝門外走去。

待大長老貼心地關上木門。

“呵,無妄子。”

妙長老眉角醞開,似乎恢復了點自信,言語突然變得溫溫柔柔,那雙會說話的眸子帶著笑,面紗后紅唇輕啟:

“不如你我再比過一場,取三局兩勝。

若是你對本長老動了心,亂了方寸,今后就留在我宗門修行,本長老如今對你也算有些興趣,今后收你入我暖閣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若你當真還能抵住本長老的魅術,那本長老親自送你出谷,怎么樣?”

吳妄苦笑道:“前輩話中套路著實太多了些。”

“那,你是應呢,還是不應呢?嗯?”

妙長老身形輕搖,身著仙裙的她宛若一襲暖風,虛幻的倩影出現在吳妄身周,一蓬蓬粉色霧氣彌漫開來。

輕音如酥,絲絲入耳。

“無妄子,我魔宗可沒那么多俗規俗矩,若你留下來,我可給你想象不到的快樂。”

這是已開始了。

吳妄略微躬身,順勢盤腿坐了下來,振了振長衫下擺,遮住容易出糗之處。

他輕輕呼了口氣,閉目凝神,坐在那一動不動。

妙長老身影在吳妄身周環繞,一縷粉色氣息鉆入吳妄鼻尖,吳妄心底幻想叢生,那感覺就仿佛、仿佛……

‘三弟’播放一些小成本影片,且還是環繞道。

靈臺中,化作一團白色火焰的炎帝令在輕輕震顫,道道暖流匯入吳妄四肢百骸。

吳妄心底的種種幻象悄然消退,方才浮現出的綺靡畫面,被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威力大減。

抵擋這般魅術,吳妄有過一次經驗,已是駕輕就熟。

趁著炎帝令暗中護身,他順勢在心底想象出一幅幅畫面,而后對著這般畫面靜靜出神。

星空下的沙灘,不遠處懸崖上會發光的神木,在神木枝丫上坐著的少女哼著歌謠、晃動著一雙晶瑩的腳丫……

吳妄就這般看著,略微出神。

‘你,還好嗎?’

他在心底輕聲問著。

體外,吳妄嘴角綻出少許笑意,笑容之中滿是溫暖。

正在他身周飄來飄去的妙長老身形頓住,抿著嘴、瞪著眼,氣的香肩不斷輕顫。

這是中了魅術的表情嗎?

這家伙真的是凝丹境修士嗎?

到底如何能抵擋住自己的術法!

數千年苦修魅術,自魅術小成便無往而不利,若是今日再敗在這家伙手中,她怕是要被功法反噬,后果不堪設想!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妙長老那姣美身形橫飛而起,盤起的青絲如瀑垂落,白裙若花苞般展開、飄走,曼妙之影已是由虛轉實,各處云霧化作粉色帷幔將石屋層層纏繞。

場面一片朦朧,霧中花影伴暗香而來。

下一瞬,吳妄身體有些僵直,卻是及時開啟了冰晶薄膜的終極形態,身體表層更是平鋪了一層法力,整個人宛若石塑。

這妙長老就有點不講武德了……直接上手了可還行?

就聽:

“無妄子,你為何不敢睜眼看我?”

“我散了術法,你我不如好好談談如何?你是第一個抵擋住我魅術的男子,我心底對你已有情愫。”

“你這狠心的冤家,我妙翠嬌何曾被這般冷落過……”

吳妄眉頭微皺,自己剛才聽到了什么?

妙脆……

“嗤。”

吳妄著實沒忍住,低頭笑了聲。

笑、笑了?!

環繞他脖子的那雙玉臂動作一僵,感受到了冰涼涼的觸感,玉臂的主人一頓,那雙鳳眼仿佛閃爍起了濃烈的紅光!

吳妄下意識向前一竄,整個人靠墻而立,看著那身子不斷輕顫的妙翠嬌。

后者幾乎咬碎銀牙,從牙縫中擠出這般話語:

“無妄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的魅功很好笑是嗎?”

吳妄也覺得自己有些失禮,畢竟這是在較量,還是要給對手一些尊重。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開心的事……”

“你不要說了!”

她抬起頭來,表情竟是楚楚可憐,眼圈也有微微紅暈。

“是,我就是這般無用,平日里都是他們在哄我,都是虛情假意,都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附和我。

我這般媚功只是個笑話,對嗎?”

吳妄立生警覺,這怕不是第二波攻勢。

正此時!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大笑自屋外傳來,讓妙翠嬌額頭掛滿黑線,整個人似乎被陰影吞沒,轉身時已是怒氣沖沖,推開窗戶、拉開自己放出的帷幔,大罵一聲:

“誰在笑!信不信本長老拿你煉功!”

話語戛然而止,只因那笑聲之后,嗓音無比渾厚:

“本宗主功成出關!哈哈哈哈!而今已近超凡,只剩這最后一道大坎!哈哈哈!”

妙翠嬌抿嘴后退半步,循聲看向一旁山崖之上站立的身影,宗門各處已有諸多身影被這笑聲所驚動。

正此時,天地間響起雷聲、獸吼聲、誦經聲,一朵寶塔狀的漆黑烏云憑空出現,其內雷光大作,又有一重又一重漩渦,瘋狂汲取天地間的靈氣。

一股浩然威壓,自天地間填充開來,方圓千里之地狂風大作。

再看那聳立于天地間的寶塔黑云,其內似有天宮投影,又有一道虛影手持長劍而立,類乎于人族、先天道軀,身周又有萬獸跪伏之影,背后好似騰蛇環繞之景。

帝夋之影,天帝之罰!

吳妄很早之前就知道,人域修行者的修行之路,絕非毫無阻礙。

踏上這條修仙路之前,資質、悟性、機緣,甚至出生的區域,都成了一個又一個阻礙。

踏上這條路之后,瓶頸重重、艱難險阻不斷,若道心不穩容易產生心魔,有時便是因一兩個微小的執念,都會導致仙路被截斷。

自我的修行與進步,從來不是一件容易事。

與之相比,生活在其他八野之地的人族,已是相對較為幸運了些,拿出了部分自由、拿出自己的信念去祈禱,就可以得到與這些修士媲美的力量。

除卻自身的重重阻礙,修仙者還必須面對兩道關卡。

它們屹立于成仙、超凡兩扇大門之前,收割了不知多少天資縱橫之人的性命。

就如此刻,這家魔宗的宗主半只腳踏入了超凡的境界,推開了天仙境巔峰處的大門,看到了那個玄妙又璀璨的境界。

就招來了這般關卡。

人域各處投來了注視的目光,而這些目光的主人,大多已是頗為平靜。

“這是……”

妙翠嬌鳳眼一瞇,剛想說話,一旁吳妄已是吐出了三個字:

“人仙劫。”

“你還知人仙劫?”

妙翠嬌上下打量了吳妄幾眼,此刻卻是沒了繼續比試媚功和定力的心思,憂心地看向大陣之外那像是要砸下來的劫云。

“宗主為何會這么快就突破了?此前不是在瓶頸卡了數千年之久。

這一難關,也不知能否過去。”

吳妄不由抬手揉揉眉心。

應該、可能、大概跟他那幾句似是而非,沒什么直接關系……吧。

轟隆——

劫云震顫,天地間出現濃烈的威壓,日光黯淡、云朵失色,這片窮山惡水的無數生靈,此刻都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高山上佇立的那道身影大笑三聲,身周環繞諸寶光,身形一躍而起,徑直迎向劫云!

吳妄心底暗贊:這位宗主大爺當真是好氣魄。

石屋附近,大長老長身而起,朗聲呼喊:

“諸長老加固大陣!護衛宗門駐地!

閉關者立刻出關,來兩人與我一同外出,為宗主護法!

還有,大家不要靠太近,不然宗主會遭牽連,劫云之力是依據沖劫之人總體實力來算!”

妙翠嬌看了眼吳妄,哼了聲:

“你我尚未分出勝負,且等著!”

言罷轉身而去,身形躍入空中,踩著一片放大的方帕沖出大陣。

吳妄立刻沖到窗邊,拿出了一只玉符扣在掌心,隔著那血光大作的陣法光壁,眺望高空,開始做著記錄。

普通成仙的人仙,在廣翱的人域雖不多見,但待得久了總能見到幾次。

但這般半步超凡的人仙劫,見到了就是一場機緣。

這是天帝對人域施加的一道鎖鏈,也是天宮無力直接覆滅人域的最好證明!

渡過去了便是超凡,壽元可無限逼近天帝設下的壽元枷鎖。

渡不過去,魂飛魄散,萬年苦修毀于一旦。

加油啊!那個喜歡裝糊涂的宗主大爺!

吳妄抬手做了個攥拳的手勢,大陣之外雷光大作,整個天地都被照的透亮。

天地異象持續了片刻,那天威愈濃,那雷聲愈響!

這是人與天地的較量,是一人與天宮的對峙,更是眾神的畏懼與怯弱。

鼓聲陣陣,天地傾倒,兇獸嘶吼,神靈隱現!

渡劫之地外圍,已出現了十多道身影,男女皆有、盡是老者,憂心忡忡地看向渡劫之地。

那里,大魔宗的宗主已是滿身傷痕,大手遮天覆地,滅天訣綻出無盡威嚴!

但很快,這十多道身影各自嘆息,接連消失不見……

忽聽一聲:

“宗主倒了!”

山谷間傳出一聲哭嚎。

吳妄眉頭一皺,仔細辨認空中的情形,看到了那宛若落葉般自高空飄落的身影,看到了那些迅速化作靈氣消散的劫云。

沖不過去嗎?

吳妄自石屋窗戶翻了出來,立刻查找神農前輩給的救命丹藥;

他剛跑了幾步,山谷中已飛起道道身形,數不清多少人,幾乎同時伸手接向宗主那道已如破布般的身軀。

吳妄也沒想到,他第一次見證的沖劫,就這般敗了……

須臾,數百上千道身影或是懸空,或是找地方站著,圍在一處閣樓的屋頂。

樓頂上,那名渾身焦黑,已沒了多少人樣的中年道者,此刻已倒在大長老懷中,氣息已近絕滅。

吳妄此刻也顧不得太多,這般高手的折損,對于人族而言自是一種損失。

他將一壺丹藥拿出來、想擠到前面去,卻被一名名默不作聲的魔宗門人擋在外圍,又不能去觸碰那些女子。

“我這有靈丹!有能救命的靈丹!”

吳妄高聲喊了句。

正在大長老身后的茅傲武忙問:“賢弟你這是什么丹藥!”

“沒用的……神魂已毀……只余靈光……”

宗主開口,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他睜眼看向周圍眾人,目光落在吳妄身上,喃喃道:

“辜負小友點撥,終究是我實力不足……抵、抵不過這劫難……”

“不試試怎么知道?”

吳妄用力將丹藥扔了過去,“這是一位前輩在人皇前輩那里求來的!與我投機,贈了我幾顆!是人皇陛下親手煉制的丹藥!”

茅傲武雙手捧住那丹藥,顫著手指將塞子拔開,倒出三顆蘊著靈光的寶藥,喜不自勝。

他將一顆丹藥送到宗主嘴邊,宗主扯了個難看的苦笑,張口吞下。

茅傲武正要送出第二顆,宗主卻微微搖頭,示意他仔細看。

藥力擴散,宗主氣息沒有絲毫恢復,眼底的靈光依然在緩慢卻無法阻擋的退卻。

側旁傳來慟哭之聲。

吳妄閉目輕嘆,卻在尋找能救命的祈星術……

就聽,宗主顫聲道:

“大長老……下一任宗主由、由你來選。

各位長老,我宗今后……定要繼續為人域……守衛邊疆,護、護持人道……

茅、茅……”

“我在!宗主我在!”

茅傲武抬手握住宗主抬起的左手,“我知道您想說什么,我定會去找那個女修負了你的報仇!”

“報、報什么仇!”

宗主瞪著眼,宛若回光返照,臉上掉下了點焦黑的皮膚,罵道:

“那是我今生的遺憾,你替我把書桌左側第二個抽屜里的玉釵送過去,還有我寫的那幾首詩也帶過去!

你一定要替我告訴她,我!我不怪她!”

茅傲武連忙答應。

宗主輕笑了聲,緩緩閉上雙眼,喃喃道:

“我這一生,邊疆殺敵數百載,袍澤戰死我且生……繼任宗主三千載,終究是有片刻見到了那般境界。

玄玄矣,可……死矣。”

眼底,那點靈光徹底消散。

茅傲武握住的手掌已無力滑落。

“宗主!”

“宗主!”

一老嫗凄聲呼喊,周遭眾人各自呼喊哭啼。

吳妄站在人群之后,緩緩后退兩步,背負雙手,凝視著有過半夜交談的這名宗主的身影。

這就是,人域面臨的困局嗎?

靈臺處的炎帝令輕輕跳躍,吳妄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看向了那宗主的眉心。

那里,仿佛也有一團火焰在跳動,但這火焰很清淡,此刻也凝成了一點火星,在所有人都無法注視的蒼白視界,飄向了自己、飄向了自己的靈臺。

這是……

吳妄突然聽到了嘆息聲,心底浮現出少許模糊的畫面。

有個披著蓑衣的老者躺倒在一名老嫗懷中,身上滿是裂痕,目中帶著幾分憂慮,緩緩閉上雙眼。

燧人火皇?

畫面一轉,又有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形坐在八卦盤上,面前飄著一團火焰,身周漂浮著河圖洛書之影,在皺眉推算卦象。

伏羲天皇。

隨后,火光中出現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老人身影,他光腳行走在一片焦黑的山岳上,眺望著遠方那繁華的城鎮,背后卻是連綿的焦土。

‘唉,來者何蹤,往者何去。’

炎帝令似乎比之前,發生了許多變化?

就在這些畫面流過時,那一點靈光已飛入吳妄靈臺,沒有讓吳妄產生任何感覺,徑直飛入了炎帝令中。

炎帝令的火焰,似乎增強了一絲絲。

薪火相傳,人族之念。

‘到你了。’

一人似在嘆息著。

這是……

“這是?!”

那本已氣絕的宗主突然喃喃了聲,他猛地睜開眼,目光透過人群,死死瞪著吳妄所在方向,突然抬手大喝:

“把宗主之位傳給他!”

被指著的那幾人不由慌了神,不知所措。

大長老忙問:“傳給誰!誰?”

“無妄子,宗主之位傳給!無妄子!定要護他周全!你們定要……護他周全!”

宗主的手臂再次滑落,摔在地上,整個人突然崩散,化作灰燼落在大長老懷中。

一道道目光看向吳妄,整個山谷奇靜無比。

吳妄卻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突然想起了,自己與神農前輩即將離開大陣前,在木屋中交談時,前輩一指點在此處,炎帝令的火光化作了透明狀,連帶著自己的氣息也被完美遮掩了起來。

他此前只道神農前輩出手,是為他遮掩了氣息,讓他能在人域安穩修行。

此刻卻突然有所明悟……

自己這枚炎帝令,在那時已有所蛻變。

不過,要緊的是當前局勢,必須及時做出應對,豈能不明不白擔這般重任。

吳妄嘆了口氣,嗓音低沉、面容悲哀,低聲道:

“諸位節哀,我在此地已多有打擾。”

言罷對宗主散掉身軀做了個道揖,擦了擦眼角,轉身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