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光照亮的石殿中,幾排排列整齊的火盆燃燒著熊熊火焰。
吳妄隨意坐在角落的石凳上,本想做個小透明,但面前卻站著一層又一層的人影。
真的,半個時辰前,如果不是妙翠嬌突然出聲喊他停下,他說不定就趁著這群人沒回過神,走出當時關閉的護山大陣了!
當然,看這般情況,走了也極大概率被捉回來。
“這是怎么回事?宗主為何突然讓咱們護住無妄子小友?還將宗主之位傳給無妄子小友了?”
“莫非有人在宗主彌留之際,控制了宗主心神?”
“不可能,宗主當時已邁入超凡之境,雖神魂被毀,但境界也是在的,當時咱們都感受到了,確實是宗主最后一絲回光返照,拼盡力氣喊的那幾句話。”
“莫非,是宗主在那個玄妙的境界,看到了一些咱們看不到的?”
“大長老,您說句話啊大長老!”
道道目光朝吳妄身前站著的幾道人影匯聚,落在血衣血發的大長老身上。
大長老嘆了口氣,負手而立,久久沒有言語。
雖然,吳妄此刻很想說句我其實是被當代人皇坑了一把;但理智告訴他,必須隱瞞自己的特異之處,不然有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不得不說,岳父大人還真給他出了個難題。
炎帝令能匯聚人族高手逝去時殘存的神念?
吳妄此時不敢仔細參悟,只是隱隱感覺,炎帝令中多了點什么,變得比之前更旺盛了些。
“大長老!”
一名身著麻衣的中年男人低聲問:“宗主的命令,咱們可不能不聽啊!”
眾魔修道:
“可宗主為何……”
“無妄子小友好像剛來咱們這里數月,且此前并未加入咱們宗門中的任何一門。”
“這怕是不合適。”
“唉,”大長老總算開口,“依本座之見,雖宗主之命不可不尊,但必須遵之有理、循之有度。”
吳妄眼前一亮,心底著實松了口氣。
不愧是大長老,就是明事理!
有個背著長槍的壯漢嚷道:“大長老您說的啥,俺聽不懂!”
“簡單來說,宗主的命令必須是合理的,”大長老轉過身,定聲道,“若是不合理的,咱們就該提醒宗主、出言進諫。
宗主現如今已不在了,本座暫代宗門之責!”
有擔當!
吳妄看向大長老的目光已滿是敬佩。
這真的,是一個很明事理的老者,說的話合情合理、有理有據,人域就需要這種人才。
以后有機會了,當在準岳父面前為大長老引薦一番!
聽聞大長老之言,滅宗眾高手著實松了口氣,若讓一個不熟悉的外人來做他們宗主,他們自是放不下心。
怎料,大長老話鋒突變,朗聲道:
“但諸位!本座覺得,宗主在臨終前的這般囑托,并無不合理之處,本座支持宗主的決斷!”
言說中,大長老自袖中拿出了一只卷軸。
“此乃無妄子小友所著,宗門發展規劃八策!
各位長老可傳閱一二,執事不可亂看,這是咱們宗門以后的核心規劃!
宗主將宗主之位交給無妄子小友,絕對是深思熟慮,絕對是有所考量的,更不要說,宗主絕對是在那玄妙的境界看到了什么,才做出如此決斷!
我全力支持無妄子小友成為我宗新任宗主!”
吳妄:……
二三十位長老湊在一起讀那卷軸,一個個小聲討論。
其余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已有人著重打量吳妄。
吳妄立刻看向茅傲武,眼底寫著少許焦急。
茅傲武給了吳妄一個安心的眼神,似乎在說‘兄弟懂你’。
“各位!”
茅傲武突然轉身,定聲道:“我們現在該商量的,應該是為宗主出殯立碑之事!”
“不錯。”
吳妄果斷站了出來,順勢道:“各位的心情十分悲痛,我們應該先將宗主的遺體安置妥當,其他事需要各位一同商量。”
茅傲武接道:“然后,再舉行新宗主的繼位大典!我代表滅天一脈,支持新宗主!”
吳妄完全來不及開口。
大長老道:“本座代表臨風一脈,支持新宗主。”
妙長老在旁輕哼了聲:“我與新宗主還未分出勝負,自是不太服他的,但既然是老宗主的臨終遺命,各位可有不服?”
眾人齊齊搖頭,卻是看都不敢看角落中藏身的妙翠嬌。
吳妄微微攥了攥拳。
自由,果然是要自己去爭取的。
“你們不覺得這般太過兒戲了嗎?一宗宗主之位,交給我這般一個凝丹境的小修士,當真可以嗎?”
吳妄向前半步,目光掃過各處。
此刻自不能說出半句瞧不起魔宗的話,不然那是要被打的,估計還能被打個半死。
他道:
“我知各位尊重老宗主,可茲事體大……此事太過重要!
甚至會影響到宗門之命脈,影響到宗門的前途,影響各位修道的環境,乃至身、家、性、命!
我說幾句各位不愛聽的話。
你們了解我嗎?知道我從哪來嗎?知道我師從何人嗎?
大家都不知道,大家都沒有互相熟悉,我們就像是陌生人……讓一個陌生人突然站在我頭上對我發號施令,我是接受不了的。
由己及人,各位如何能容忍我一個不成熟的小修士,一個才二十多歲、金丹都沒有凝成的小修士,成為你們的宗主?
這事傳出去,各位的面子往哪擱?”
魔宗眾人齊齊露出幾分思索,有少數人已不自覺地開始點頭。
吳妄道:“貴宗人才濟濟,高手如云,既有茅大哥這般英俊神武、仁皇閣任職的高才,又有大長老這般深謀遠慮、處處為宗門著想的老前輩。
當然,更有妙長老這般,芳名遠播、在人域擁有極高知名度的美人。
他們做宗主,比我強了何止萬倍!”
大長老突然嘆道:“各位看到了嗎?宗主這是何等胸懷?”
魔宗眾人大力點頭。
又硬了,吳妄的拳頭又硬了!
妙翠嬌抱著胳膊自角落中走出來,換上了一身素白紗裙、光著腳丫的她,此刻倒是頗為冷艷。
“我原本是宗主候選。”
吳妄立刻道:“那妙長老來做宗主再合適不過。”
妙翠嬌瞇眼輕笑,對吳妄挑了挑眉,舌尖微微劃過嘴唇,“但本長老覺得,做宗主夫人可能更有趣一些。”
眾魔修齊齊后退半步。
吳妄嘆道:“我與各位并不熟悉,如何……”
妙翠嬌嘖嘖笑著:“凡俗中有不少奉父母之命婚配的男女,不揭紅蓋頭都不知彼此哪般模樣。
先上船、再拿錢帛,先做宗主,咱們再慢慢熟悉,又有何妨?”
“傳功殿支持新宗主!”
幾位與吳妄論過道的長老站了出來,“我們覺得,無妄子小友足以擔當宗主之職!
他對我們三言兩語的點撥,已是讓我們領悟頗多!”
“對!年輕人做宗主有沖勁,有大長老和各位長老壓陣,我們放心。”
“我沒意見!”
“貧道也覺得當尊老宗主之命。”
“事不宜遲,新宗主就如此定了吧,我們暫且不對外公布,等宗主成仙了再廣邀群雄就是了。”
“拜見宗主!”
“拜見宗……宗主哪去了?”
眾人你一嘴我一口說得歡快,正要行禮,卻不見吳妄的蹤影。
一女子高呼:“在殿門那!”
殿門處。
正偷偷摸摸、躡手躡腳要溜走的吳妄,朝著大殿人群瞥了眼,突然腳下生風,嗖的一聲竄了出去。
“拿下宗主!咳,還不快去請宗主回來!”
魔道眾高手轟然應諾,道道流光閃爍,直接封鎖了整個山谷。
啊,頭疼。
石屋中,吳妄癱躺在木板床上,張開手臂組成了一個大字。
事情為什么會發展成這樣。
魔宗宗主,還是個高手數量不錯的魔宗宗主,自己今后難道真要在這里修行?
其實也不是那么差勁的地方。
老宗主是發現了炎帝令的存在,才想用宗主之位,讓這家魔宗上上下下的高手護住他,吳妄對此也挺感動。
這其實也有前因后果。
前因就是,人皇繼承者一直未出,神農前輩想辦法延長壽命之前,人域已因此造成了諸多問題,像宗主大爺這種層次的高手,應該明白人域的危機。
所以,感受到炎帝令存在,甚至是融入到了炎帝令之后,宗主大爺誤以為他就是新一任人皇,激動之下鬧了這一出。
人根本不是看他吳妄多強、多風騷,單純看炎帝令罷了。
吳妄仔細想了想,這其實才是他不愿稀里糊涂做這個宗主的主要原因。
去仙宗做個弟子,在魔宗做個宗主,顯然是后者更有吸引力些。
仔細算算,等精衛十八歲去提親,不過分。
十八年的時間,自己努力沖到元嬰境,也不過分。
成仙后再去找老前輩他們?過分!
吳妄坐起身來,靈識察覺到有三道身影從主殿方向駕云而來,已決定適當跟這三個家伙攤牌。
吳妄如此推算著,想起身去開門,念頭一轉,又直接躺了回來。
不行就攤一部分牌吧。
吳妄看向了自己儲物法寶內的儲物法寶,那只老前輩給的神農仙鼎,就完全可以編個故事出來。
咚、咚咚。
得,現在都學會敲門了。
吳妄故作有氣無力狀:“門開著。”
吱呀——
木門推開,該魔宗的三位實權人物依次而入,自是大長老、妙長老、茅傲武。
吳妄躺在床上瞥了他們一眼。
妙長老掩口輕笑,一個眼神已是百媚橫生,款款向前:“宗主這是都準備好了?妾身自當賣些力氣。”
“長老,自重!”
吳妄立刻翻身跳了起來。
妙長老嬌笑幾聲,已是坐在床邊,對吳妄笑道:“你若是想我不再打你主意,安心做我們宗主就是了。”
“三位,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吳妄正色道:“我雖只是凝丹境,卻也不愿為人脅迫、遭人算計!匹夫尚可血濺三尺,若各位強違我本心,定不惜一戰!”
茅傲武有些虛弱地咳嗽兩聲,忙道:“賢弟……宗主你別誤會,我們沒這般想法。”
“宗主,”大長老嘆了聲,“本座一想,就知你在擔心這個。”
“愿聞其詳。”
“其實,我們這家大魔宗,是三家魔宗合流而來。”
大長老撫了撫血紅色的長發,緩聲道:
“各家宗門最初,都是一些志同道合之輩聚在一起,開山收徒。
人域的高深功法,其實都源于伏羲先皇時代的眾將,是由伏羲先皇推演河圖、洛書所著,多以五行功法為主,也有諸多玄妙法門。
如今在咱們宗門中,以《滅天經》、《臨風血煞訣》、《黑欲媚功》為主,但大大小小的玄功還有數十。
換而言之,宗門就是一間學堂,大家聚在一起,學會本領,有志者奔赴邊疆,不愿拋頭顱灑熱血者在人域行走,或是在宗門內一直修行,都是為人域效力,或是做儲備的戰力。
宗門,就如同一個大家庭般,大家無拘無束在這里修行……”
吳妄道:“大長老,我確實無心宗主之位。”
“但宗主,”大長老目中帶著幾分感慨,突然做了個道揖。
“大長老這是何意,”吳妄側身讓過,“這般不同樣是脅迫于我?”
大長老定聲道:“絕非脅迫,小友你運轉宗門的本領,本座是絕對認可的!懇請小友,做大做強!”
“宗主,不,賢弟!”
茅傲武也低頭做了個道揖,朗聲道:“大哥是個粗人,不懂這些有的沒的,你在這里待三年,就三年!
你如果不想當宗主,我直接站出來找你要位置送你離開,這樣誰都不會為難你。
仙宗跟我們這里沒什么區別,還規矩多、特矯情,不同的地方就是大家修的道不同,可你不是說過嗎?
白貓、黑貓、小花貓,不都是貓嗎?”
妙長老抬手攏了攏頭發,手指在柔滑長發中穿過時的風情,著實讓人側目。
她道:“你說吧,什么條件才能讓你做三年掌門,能滿足的我都可以滿足你。”
吳妄略微皺眉,負手思索一陣。
“給我一間閣樓,給我些煉器的法門,我會在貴宗停留三年,但請各位顧好宗門之事,我不會接管任何事物。”
他話語一頓,做了個道揖,言道:
“并非是我托大,也非是我目中無人,我志非宗門之主,志非仙人之境。”
言罷,吳妄從儲物法寶中拿出了一只儲物手鐲,用法力包裹送到了茅傲武手中。
他道:“我在此地一應花銷,由我自己負責。”
“賢弟你這不是見外了嗎?”
茅傲武滿是糾結,一旁大長老卻示意他暫且將手鐲收下。
現在,穩住吳妄是他們的唯一追求。
三位實權大佬也沒多留,各自對吳妄行禮后,轉身離開了石屋,已開始為吳妄選一處清凈的靜修之地。
吳妄抱著胳膊站在那思考了一陣,隨后啞然失笑。
難不成,自己找神農前輩提親的時候,背后三千大魔,天空數百天仙境老魔,讓老前輩不得不嫁女兒?
玩笑罷了。
木屋外,茅傲武忽然一聲怪叫,又立刻捂住嘴。
一旁大長老納悶道:“怎么了?”
“大長老你看!這、這、這是不是好多寶礦!”
“嗯?大驚小怪,宗主不過凝丹境,能有多少礦……這是熾翎礦?如此高的純度,這!快算!這能換多少靈石!”
妙長老在旁歪了下頭,不解道:“咱們宗門很窮嗎?”
茅傲武咬牙道:“你以為都像你,出去逛一圈就能收幾車禮嗎?我在仁皇閣的俸祿,一半都貼補咱們宗門弟子修行之用了!”
“三位?”
吳妄自門口探了個腦袋,“你們這么大的魔宗,就沒什么賺靈石的產業嗎?”
“又不能出去搶,”茅傲武雙手一攤,“大家平日里也就是煉器煉丹去換點靈石,咱們駐地附近也沒礦脈,日子苦一點很正常。”
大長老緩聲道:“宗主的八策之中第七策,本座其實也只是一知半解。”
吳妄:……
難怪四海閣對人域而言這么重要,四海閣前任閣主能那么膨脹,都敢跟人皇頂嘴了。
誒?若自己表現的敗家一點,那豈不是可以提前脫身?
幫他們做點小生意,跟自己敗家,兩者也不沖突,幫他們的一塊,就當還那個老宗主的一番美意了。
想到這,吳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不會賺靈石?我教你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