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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儲靈法寶方便是方便,就是蒙蔽六識,在里面待著有些不爽利。’
吳妄心底掛念著外面的戰事,但對大長老和霄劍道人逃命的本領頗有些信心,倒是不必太過著急。
嗯?縫隙?自己能出去了?
吳妄帶著幾分欣喜的微笑,自寶袋中鉆了出來。
大功……告……
漫漫海風撲面而來,冷冷的冰雨在他臉上胡亂的拍。
吳妄愣愣地看著面前站著的美麗女神,看著那名快要裂開的青衣女子,目光又瞥向了左右兩個方向。
大海、蟹背、旁邊扔著的儲物靈袋……
“嗤。”
那女神少司命竟掩口笑了聲,目光復雜地看著吳妄,凝視著這張曾見過、后又‘掛念’的面容。
吳妄喉結上下晃動,此刻卻猶自保持著一個男性人族最后的尊嚴,表情盡量淡定、目光盡量平靜。
那感覺,就仿佛此時他出現在這里,并不是一場意外,而是全在他計算之中。
挺,就硬挺!
少司命笑道:“人皇的小友,神農的忘年交?不曾想,你我竟在此地見面了。”
吳妄扯了個難看的微笑。
咋辦,淡定的打招呼?
少司命竟是將那青衣女子丟在一旁,身形幾次閃爍,在吳妄身周留下了幾道殘影,從各個角度觀察著吳妄。
她悠然道:“竟有這般意外收獲。”
吳妄:……
這什么情況?
大長老和霄劍道人投敵了?這也不對……剛才斗法太激烈,他被大長老一個‘逮蝦戶橫移’,從袖子中甩飛了?
大長老莫非洗澡用多了皂、喝酒濕了肩——腋滑?
此刻吳妄只能壓下心底的重重疑惑,抱怨和埋怨解決不了問題,想對策才是自己應該做的。
于是,他展露出自己登仙境圓滿的道境,隱藏起自己神念波動,更是將靈識收入自己體內。
堂堂天宮大神、天帝左膀右臂,會欺負他一個還沒呈現的螻蟻?
當然,會。
少司命目光有些銳利,在吳妄臉上緩緩劃過,她笑道:
“我是該在此地殺了你,讓你的老友神農傷心一下,還是該帶你去天宮,讓他們看看神農選的繼承者是誰?”
吳妄淡定一笑,卻依然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威脅值’。
他道:“少司命莫非真的覺得,能出現在此地,被你輕易捉住的,會是人皇繼承者?”
少司命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你這詭辯之人,卻也是有些樂子。
我倒是想看看,他們是否有人來此地救你,或是把你放到我兄長手中,他能如何去折騰人域。”
吳妄故意岔開話題:“兄長?大司命?根據傳聞,你們不是夫婦嗎?”
“哼!”
少司命身周神光閃爍,吳妄感覺自己全身上下仿佛石化了般,自元嬰向外,瞬間無法動彈。
“稍后再收拾你就是。”
她淡然說了句,眼底總歸帶著幾分厭惡。
吳妄:……
如果不是自己打不過,也怕母親打不過,更擔心會給自家氏族惹事,他堂堂北野少主、人域正八經的刑罰殿殿主、人皇準女婿,會受這委屈?
怎么辦?
小古朵他們似乎已經被救走了,從被救之人和留下之人的數量判斷,好像也不虧。
但就他個人而言,肯定是虧了的,而且虧的不是一點半點,整個人的人生都有些黑暗。
還有什么翻盤的可能?
既來之則安之?
最壞的結果反正就是一死……不對,這少司命如果要用他釣魚,人域若來救援,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吳妄陷入了思索,站在龜殼上,看著少司命在那擺弄自己此前曾見過的怨魂之門。
只是,這扇門此刻被少司命神力壓制,看上去已不算太恐怖。
巨蟹老老實實蹲在了大海中,此時蟹殼平穩如陸地。
少司命似也在琢磨該如何處置這怨魂之門,她與泠仙子的習慣倒是有一二分相似——都喜歡踏空而行。
吳妄心底暗嘆:
稍后若人域高手不來救援還好,若是人域大批高手趕來救援,他怕是想脫身都難了。
這里離著旸谷太近,旸谷中絕對藏著實力強橫的先天神,只是對方此前一直未曾現身。
老前輩應該懂的吧?
再說,他吳妄對人域、對老前輩,應該沒那么重要吧?
這問題如果是肯定的回答,怎么還有點小失落。
吳妄心底思索著人域之外的解決方案,但他下意識就將母親和北野隔絕在外,稍后就算被少司命侮辱了、凌辱了、羞辱了,他也不能將母親和自家氏族牽扯進來!
什么情形還能壞過自己明知必死,卻繼續沖向蟲洞?
來吧!
吳妄目光灼灼地看向這女神,等待著自己能說話、能開口的一刻!
“嗯?”
少司命視線余光瞥了他一眼,卻也并不搭理,繼續對著面前的怨魂之門出神、思索。
如此,她靜靜站了半個時辰。
這般歲月對她而言仿佛并不算什么,便是更漫長的時光,在她的感受中,似也只是瞬息。
這還是吳妄第一次,能如此近距離觀察神靈的本體。
少司命這般大荒女神,確實帶著一種與修行者、修行之仙截然不同的氣質,仙畢竟是要與天地相融,而她,仿佛就是天地菁華之凝聚,是這天地的意志所化。
‘神與百族,當真是相同的存在嗎?’
少司命右手抬起,那纖長白皙的手掌拂過,巨蟹周遭突然出現了一片片陰云,陰云之下雷光閃爍,一條條雷龍沖入海水。
吳妄視線余光瞥到,有十數道身影被逼出海面,朝著遠處后撤。
大長老、霄劍道人赫然在此間。
吳妄略感溫暖,卻還是想讓他們就此離去。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此前偷襲之所以有效果,很大程度是因為少司命并不怎么在意他們要救走的幾名天仙。
可他這個無妄子,是跟人皇陛下一起擠兌過少司命的!
當時神農老前輩意在‘三方會談’,處處點他名、問他話;但少司命不知吳妄背景,在她看來,神農對吳妄簡直寵到姥姥家了。
沒想到,那次會談,真的能成為今天的‘伏筆’。
這找誰說理去!
“接下來倒是不能被人打擾。”
少司命低喃了聲,指尖多了一枚小小的玉碟,屈指朝東方彈飛。
一道流光閃過,旸谷方向立刻飛出道道流光,朝此地激射而來。
片刻后,百多名身著金甲、背生雙翼的人形生靈出現在巨蟹上空,他們各自三丈多高,面容隱藏在面甲中,在巨蟹附近均勻散開,守在四面陰云邊緣。
旸谷護衛?
吳妄在他們身上感受到了接近天仙境的威壓。
這些護衛剛站定,又有兩道身影一南一北現身,隱藏在高空之中。
吳妄感應到了兩股強大且隱晦的神力波動,顯然是兩名先天神鎮守南北,在此地為少司命護法。
少司命再不多管周圍,面對著那怨魂之門,身形飄浮到半空,指尖綻出了白色閃電,這些閃電將怨魂之門完全纏繞。
其內的怨靈發出了凄厲的哭喊。
吳妄離著太近,又受到了怨魂神念之力的侵蝕,只覺得遍體生涼。
待那白色閃電要將怨魂之門勒碎,少司命卻停下了動作,繼續思索。
看樣子,她并不是要毀了這些怨魂。
吳妄此刻已差不多想明白了,十日之祭、雨師妾古國的遭遇、此刻少司命的登場,其內存在的必然關聯性。
天宮,似乎是想通過培養怨魂的方式,締造出類似于‘兇神’之物,從而達成某種目的。
少司命執掌生靈繁衍之事,在天宮的秩序中,代表新生、涵蓋生命。
她的降臨,只是為了完成這個計劃的最后一步。
賦予新生。
自己能借此做什么?
或是憑此做什么?
少司命骨子里的自傲與傲慢,是否能稍加利用?
吳妄站在那再次陷入了沉思,此事關系到他的身家性命,他不得不慎重。
而他不知的是,在這片即將沐浴太陽光輝的古國之海域上空,那無盡星空之上,星空的神殿中,七道身影已因為他靜靜站立。
蒼雪此刻也在思考,但她思考的問題,是要不要此刻就現身救回自己的霸兒。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與天宮鬧翻,她將手中早已握住的‘劍’掛去天宮頭頂。
此劍——破壞星神與天宮的關聯,將星辰大道自天帝封印中抽離,并燃燒星神之軀,提前發起古神回歸,摧毀當前天地秩序。
后果如何?
其實現如今的時機并不成熟,對天宮而言是這般,對被放逐天外的眾古神而言也是這般。
蒼雪并不想多管這些。
她最艱難的時刻,如何是在毫無依憑之中,在星神和星神神器的注視下,一步步成為七日祭。
與熊悍一世夫妻,她不會干涉熊悍在壽元上的選擇;就算熊悍今后選擇不延長壽元,她也會盡到一個妻子的諾言,相扶相伴、相濡以沫。
但,誰動她唯一子嗣,動她身上掉下來的這塊肉。
那就莫怪她不講神德、不計后果。
蒼雪背后,六位日祭雙目綻出青色神光,星神那宏偉的身軀,已在星空深處亮起微弱的光亮。
蒼雪表情有些冷漠地注視著巨蟹背部。
事態會如何發展,此刻全系于少司命的一念,以及吳妄能做出哪般自救的決斷。
“你們還在等什么?”
巨蟹之南六千里,隱在高空云霧中的道道身影,此刻盡皆保持著沉默。
林祈直面著他們,被兩名林家家將摁著,卻猶自在咬牙罵著:
“你們還在等什么?天仙去救,大浪古朵去救,我老師就不救了嗎?你們不救能不能讓開路?”
“林祈!”霄劍道人罵道:“你就別添亂了!在這里的誰不比你著急?”
“那你們還在等什么?那些天宮之神真的不會殺我老師嗎?老師是誰,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有老者道:“正因他們知道,所以他們此時不會殺無妄殿主,而是要以無妄殿主做更多算計,天宮行事歷來如此。”
“老夫有愧于人域,有愧于宗主……”
大長老渾身輕顫著,竟是老淚縱橫,目中帶著怒火,也帶著幾分決然。
但大長老同樣被剛趕來的人域高手攔住,此地已有七八位超凡,更多高手還在路上,人域高層似乎也在緊急商議此事。
泠小嵐此刻卻是頗為冷靜,她靜靜地盤坐在眾高手之后,擦拭著手中的短劍,身后站著幾位玄女宗高手。
東方沐沐突然開口:“再等下去,他們來的神不會越來越多嗎?”
“可我們此時沒有能敵少司命的強者,更何況,不只是少司命,處于北面之神為奢比尸,離我們最近的神應是五祥鳥,這都是天宮鎮守旸谷的高手。
更何況,若真的爆發大戰,恐怕還會驚動旸谷中的另一個先天神……”
霄劍道人低聲道:
“弄丟無妄殿主,為貧道之過,貧道便是用命去換,也想將無妄換回來。
但我們不能著急,此時出手,后果誰都無法預料。
家師此刻想必已在請示人皇陛下,只需家師……”
“來了。”
側旁乾坤突然出現了少許波動,一條縫隙無聲無息張開,劉百仞的身影自其內鉆出,又有道道身影隨他而來,第二人便是風冶子。
一股股超凡大道,聳立于東海深海處。
人域八閣,有四閣主出現在此地。
人域十大仙宗魔宗,有十八家宗門的強者被喊來此地。
劉百仞表情更是從未有過的肅穆,將自身大道展露在天地間,背對眾人,俯瞰神靈。
“陛下有命,讓我們等。
若無妄子無法自行脫身,那就不惜一切代價,奪回無妄子。”
眾道者各自點頭,大半都盤坐了下來,將自身氣息調整到最佳。
忽聽一聲龍吟,眾道者、神靈,齊齊看向了東面。
那里,宛若天將拂曉,一只金色的車輦懸浮于空中,自那車輦之上,有道身影靜靜坐著,凝視著人域眾高手之所在,卻讓眾道者頗感壓力。
天帝后,御日之神。
羲和。
蟹背上,少司命略微皺眉,瞧了眼吳妄一動不能動的身形。
“你竟這般重要?”
她話語落下,吳妄身軀恢復正常,終于能開口說話。
他立刻緊緊閉上雙眼……眼睛,就很干澀。
隨之,吳妄笑了聲,學著少司命的嗓音,笑道:“你竟這般不知變通。”
“怎么?想讓我放了你?”
少司命自半空飄落,就懸浮于吳妄面前,“人皇都未現身,還不至于讓我有忌憚之心。”
“少司命,天帝離不開天宮,人皇卻可以離開人域。”
“我們對人域的放縱,其實只是不想有太多損傷。”
少司命的嗓音說不出的悅耳、輕松,且十分自然,她道:
“人域一代不如一代,燧人鉆出的火花,終會被歲月磨平。
不斷更迭的神代中,生靈并非沒有過強盛,但生靈終究只是生靈,寄生于天地間,而非天地之主。
我們從未將你們當做對手,神的對手只能是神。”
“是嗎?”
吳妄看向那怨魂之門,“那如果我這個人族,能幫你解決你解決不了的難題,你會作何感想?”
“哦?”
少司命緩緩飄后,發帶與裙帶在隨風飄舞。
她凝視著吳妄:“你知我在做什么?”
“造神。”
吳妄抱起胳膊,讓自己看起來多點自信,緩聲道:
“你們在雨師妾國謀劃了一場跨越漫長歲月的造神之事,生靈念力之中,以怨恨最強、也最容易產生。
但怨力極難控制,怨魂也不可能成為兇神那樣的存在,你們也不想造出一個只知殺戮的怪物,那對天宮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天宮莫非也在摸索,該如何運用生靈的潛力?
只是你們骨子里漠視生靈,才能做出這般決斷吧。”
少司命默然。
吳妄問:“能聚合出這扇門,你們折磨了多少雨師妾國的女巫?”
“加上那邊那個,應滿十萬之數。”
少司命看向那扇大門,目光略微復雜,淡然道:
“告訴你也無妨,創造十日之祭的那神與我不同,他從不會去觀察生靈,也不會對你們有半分憐憫。
我倒是覺得,生靈都是美的,生靈的初生更是那般絕美。
我經常坐在花草中,看著它們自那濕濘、冷寂的土中發芽、生長,將原本只是灰蒙蒙的天地點綴的五彩繽紛。
你知道嗎,這是一個很令我陶醉……
哼!”
少司命突然意識到不該說這些,擺出一幅兇巴巴的面容,盯著吳妄,幽幽地道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
吳妄:……
不是你自己在那自言自語嗎?
“啊,我剛才怎么聾了?這海上風真大啊。
那說正經的,我如果能幫你解決當前這個難題,你就放我離去,如何?”
“幫我?憑你?”
“憑我,”吳妄笑道,“我可是人皇的小友,人皇陛下都十分尊重我的意見,你忘了嗎?
如果你沒好辦法,不如試試生靈的智慧。
如果我失敗了,當前情形不會有任何改變。
如果我成功了,你完成了此行的任務,也可避免你我無法控制的大戰爆發,這對你我都沒有壞處。”
少司命不耐道:“你總是試圖與我平等交談。”
“哦,”吳妄拱手做了個道揖,“這位尊貴的女神,我這個凡俗俗子,不知可否請你憐憫一個賭約?”
少司命并不言語,似是在斟酌。
星空神殿中,蒼雪大人略微皺眉,看著此刻已開始主導話語權的吳妄,又不由打量了少司命幾眼……
雖然是對頭、對手、宿敵,但這家伙的天真爛漫,也是神圈眾所皆知之事。
嗯……倒也算不錯……
“可。”
少司命身形飄去了一側,嗓音卻在吳妄心底響起。
她道:
“天宮需一小神巡游四海,解決四海各地時常有殘魂堆積之難題。
我此時無法解決的,是這些怨靈的怨恨,它們無法冷靜,抗拒我的感召,也就無法點出它們的神性。”
“姑且一試。”
吳妄拱拱手,凝視著這扇門。
他此刻,不只是看到門內那只恐怖的眼,還能看到其內那些無法平息的恨。
怪不得少司命會如此苦惱。
這非神力可化解,也非神明可支配,只能從另一個路徑前行。
吳妄輕輕一嘆:“可否讓那青衣女子現身?”
少司命道:“她不過是怨魂的表象。”
吳妄道:“但那也是這些死前被折磨成那般凄慘模樣的巫女們,本身所希冀的樣子。”
“可。”
少司命右手抬起,一縷縷神光環繞,指尖綻放出柔和白光。
那扇大門崩塌成了灰色的霧氣,又凝成了那青衣女子;
她看著少司命,立刻就要撲上去和少司命拼命,卻被幾條憑空凝成的鎖鏈捆縛。
青衣女子口中發出一聲聲歷嘯,不斷掙扎、不斷哭喊。
憤恨、恐懼、瘋狂、毀滅。
她仿佛是所有負面的聚合。
嗚——
吳妄盤腿坐了下來,端著一只土塤,吹出了嗚咽的聲響。
他剛才一直在思考如何讓怨魂平復怨氣,最先想到的就是各類經文,比如上輩子的各類佛經之類的。
可惜,沒背過。
此時只能用樂聲為引,就如此前第一次見這青衣女子時那般,用樂聲與她交流。
土塤在北野,也算是‘流行’樂器了。
吳妄沒有去觀察青衣女子,用土塤吹出了一曲蒼涼的曲調,仿佛是于世間行走的老者,在面臨自己的末路時,在低嘆,在哀鳴。
待吳妄手指停下摁動,抬頭看去,那青衣女子正立在蟹背上,臉頰有兩滴淚痕滑落,低著頭不斷啜泣。
“我其實無法勸你們豁達。”
吳妄低聲說著:
“我也無法理解你們的痛苦,更無法知曉你們承受的苦難。
此刻我試圖勸你們,只是為了我自己能活,這可能是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最為卑鄙之事。
抱歉。”
青衣女子慢慢抬頭,凝視著吳妄,口中卻說中:
“你,愿意陪我嗎?
我好孤獨,我想有人陪著,你能以后每天都吹給我聽嗎?
只要你進入它的嘴里,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吳妄含笑搖頭。
她依然在說著那些‘害人’的話,她似乎只會這些。
就宛若本能般,去吞噬生靈的魂魄。
吳妄道:“你們憎惡大荒,對嗎?”
青衣女子露出幾分凄美的微笑,口中喃喃著那些‘本能’的話,看起來是那般凄婉。
“你們恨雨師妾國,是嗎?
你們是能明白我這些話的,因為你們,都是曾經為雨師妾國風調雨順,為了保護自己族人,一代代主動走去了那些土塔。
不是嗎?”
青衣女子默然。
吳妄又道:
“我來此地最初見到這只大蟹時,就在想了……大蟹掀起浪濤,卻又用蟹鉗擋掉巨浪兩側,不會波及到雨師妾國南北的生靈。
因為你們只恨他們,是嗎?
就算是成了這樣,你們依然還存留著那份善念,不是嗎?”
青衣女子臉頰再次劃過淚水,這眼淚自下巴滑落,就碎成了光塵。
她還是重復問著:“你可以陪我嗎?”
吳妄看向了少司命,傳聲說了句什么。
少司命柔荑輕搖,一具有些恐怖的身軀自光芒中浮現,擺在了青衣女子與吳妄中間。
這是此前十日祭中獻身的少女。
吳妄不敢多看,心底嘆了口氣,只是道:
“她還活著。”
青衣女子怔了下,低頭凝視著那被青衣覆蓋,依舊有著少許氣息的少女,目中滿是凄然,想伸手去觸碰。
她身周鎖鏈緩緩消散。
青衣女子跌坐在了那少女身旁,抬手想去觸碰少女的輪廓,目中淚水不斷涌動,雙手在不斷輕顫。
吳妄靜靜地坐在那,能做的事已做完。
于是低頭吹起了土塤,曲調依舊是那般蒼涼。
“你能陪我嗎?”
青衣女子柔聲問著,身后多了兩道朦朧的灰色虛影,這兩道灰影輕輕抖動,又化作了四道、八道、十六道……
不過轉念,此地站滿了灰影。
兇氣、戾氣;
怨恨、哀嘆、憤怒。
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灰影,散發著濃烈的不詳之意。
那名躺在那,氣若游絲的重傷少女,手指輕輕顫了下;
已不成人樣的她,卻試圖抬起自己的手掌,去擦掉青衣女子臉頰上淚光。
一扇門的虛影出現在半空。
那重傷的少女發出了微弱的嗓音,她此刻說話都會承受著無比巨大的痛苦,說的卻是:
“我……能……”
“嗯,”青衣女子淚水在奔涌,她注視著這少女,注視著曾經苦難后的自己,淚水一點點滑落。
周遭重重灰影的額頭亮起了微弱光亮。
吳妄此刻閉著雙眼,仿佛能看到:
一名名皮膚如絲綢般發亮的黑膚少女,在林間嬉戲打鬧,在海邊奔跑追逐,在樹杈上光著腳丫輕輕晃動,在那手拉手歡聲歌唱。
那些微弱的光亮在聚合;
原本散發恐怖的古門,此刻漸漸化作了金色;
它又散落做細雨般的光亮,將那重傷的少女包裹,讓她身軀漸漸恢復、讓她氣息和神念漸漸強大,又讓她能哽咽出聲,掩面痛哭。
海面升起了氤氳的光芒,宛若吳妄上輩子一直想見卻未見過的極光。
天地間似已安寧了。
那些注視著此地的身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
坐在神輦上的女神帶著溫柔的微笑;
站在云端上的道者目中流露出幾分感慨;
那些不知何時聚在海邊的人影,對著那些光芒的位置跪伏,低聲嗚咽。
“喂?”
一聲呼喚,吳妄停下吹奏,睜開眼來。
面前是那青衣女子,她身形已經無比虛淡,對吳妄輕輕點頭。
“多謝你咯。”
吳妄含笑搖頭。
一縷微風吹過,青衣女子如輕煙般散去,只剩下那名披著青衣、不斷哽咽的少女。
“啊……”
吳妄輕輕嘆著,略有些出神,終究是未能說出什么話語,只是由盤坐慢慢起身。
‘愿世界能如你所想的那般美好。
——言歸正傳,2021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