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
“不要著急,宗主只是精神疲倦昏迷過去了,身上沒有致命傷!”
滅宗駐地,大批流光自空中砸落,黑云并著血風四處亂卷。
大長老抱著吳妄向前快步疾奔,林祈一個健步跳過拱橋,已是推開洞府大門,沿途扛走了兩扇屏風。
熙熙囔囔、擁堵異常。
數百人很快就將吳妄的洞府填滿,修為較低的只能擠在后面,修為較高的才能在宗主的床榻旁占據一席之地。
大長老仔細探查了一陣,緩緩舒了口氣。
“大家都退下吧,宗主安然渡過天劫。”
眾魔道齊齊松了口氣,卻沒有退意,各自看向大長老。
他們眼底,帶著期待、帶著興奮,帶著近乎要在胸腔爆炸的快意。
有黑欲門長老顫聲問:“大長老,咱們宗主渡過的,真是成仙天劫?”
“自是,”大長老緩聲道,“你我親眼所見,那天宮不要臉皮,竟數次提升天劫之威,意圖將宗主抹殺于成仙時。
我們宗主啊,其才遭天妒!”
大長老突然有些詞窮,扭頭看了眼吳妄的面容,高聲喊道:
“英俊瀟灑、神武不凡,以自身之力硬抗天宮降下的超階天劫,這是什么?這是給了他們天宮一記耳光!
天宮對宗主越是嫉恨,人域就越需宗主扶持。
我滅宗上下,能追隨于這般宗主身后,何等之幸!”
眾魔道的目光、表情,都是滿滿的興奮。
一人突然問:“宗主就是傳聞中的小金龍嗎?”
“我們都看到了,宗主化身金龍,把那天劫之龍一巴掌拍碎了!”
“宗主就是下一任人皇了,是嗎大長老!”
“這個……”
大長老一時沉吟,緩聲道:“此事不可對外宣揚,本座也要去聯絡仁皇閣,盡量封鎖消息。”
“要,封鎖消息嗎?”
林祈小聲問著:“剛才很多人都看到了,怕是方圓千里、十多家宗門都瞧見了,肯定還有不少傳信玉符發出去了。
我覺得,封鎖消息已沒這般必要,就讓他們去議論,就讓他們去言說。
我家老師若要做人皇,誰人能阻攔?”
眾魔修額頭冒出少許冷汗。
差點忘了,這位林護法那深厚的背景。
妙翠嬌笑道:“不用想著封鎖消息了,此次金龍變身,對應一直在傳的天衍圣女之事,咱們宗主這人皇繼承者的名頭,算是坐實了。”
“這還能有假嗎?”
“這不明擺著的事了?”
“別說百歲天仙了,咱們宗主此前表現出的實力,那不是一爪子一個天仙?”
“宗主無敵!”
楊無敵渾身哆嗦了幾下,慘嚎道:“可別這么說!我可沒有等宗主成人皇以后,自己在滅宗做宗主的想法!這可不是……”
周圍道道目光看了過來。
楊無敵眨眨眼,好像自己剛才誤會了點什么。
大長老淡然道:“拉出去,吊起來,先打三天三夜。”
“是!”
幾位長老轟然應諾,楊無敵還沒來得及開口狡辯,就已被一只法寶敲暈,直接拖了出去。
“好了,好了!”
妙翠嬌抱起胳膊,冷然道:
“你們都在這堆著作甚?宗主就算能醒,此刻也不敢醒了。
都去找地方喝酒去吧,把護山大陣啟了,派人嚴密監察各處動向,若有風吹草動立刻回稟。
茅長老立刻通知仁皇閣此事,宗門內那幾位仁皇閣高手,也請來安排在附近守候。
天宮欲亡宗主,我等自要全力守護。”
眾魔道各自答應,帶著那股興奮勁,自此地呼呼啦啦地撤離,只剩吳妄親近之人留在此處照顧。
滅宗各處,這次怕是要好生熱鬧數月。
林素輕忙前忙后,熱了毛巾、小心翼翼為吳妄清洗著身上殘存的少許血污。
泠小嵐與林祈在床榻一旁靜靜站著,看吳妄的目光……
當然是不一樣的。
林祈眼底滿是憧憬,此刻道心不寧,總是想著吳妄身形一躍而起,迎向漫天雷光化身金龍的場景。
泠小嵐的眼底卻總歸是有少許失落,瞧一眼儲物法寶中,那已快被磨平其內影像的留影寶珠,頓時覺得……
不香了。
“出題噠剛剛好厲害。”
床榻邊,沐大仙的小腦袋耷在那,小聲贊嘆著。
林素輕眼圈有些泛紅,但此刻滿是欣喜,小聲道:“剛才嚇死我了,我都以為他……呸呸呸,才不會不行。”
沐大仙笑道:“素輕你剛才哭的好丑!”
“不準提!”
“嘻嘻嘻,愛哭鬼,捂著鼻子捂著嘴”
“哎呀!看我今天不把你嘴縫上的!”
林素輕跺跺腳,追著沐大仙在內洞外洞一陣玩鬧,卻也順勢將吳妄身旁的位置騰了出來,騰給了……
同姓的林祈。
其實泠小嵐是與林祈同時向前邁步的,但泠小嵐多了個拿軟墊、辨別床邊干凈區域的過程,林祈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床邊。
“老師,弟子今日才知,您此前隱藏了多少實力……為了人域,您辛苦了。”
看似熟睡的吳妄嘴角輕輕顫抖著。
他略微翻了個身,像是夢囈般呢喃著:“讓我睡會,變身耗費精力太大了。”
“是,弟子遵命!”
林祈起身做了個道揖:“弟子這就去修行了,待老師醒轉,弟子再來為老師慶賀。”
吳妄的手掌在肩上微微擺動。
林祈一臉滿足,快步離開了這洞府。
吳妄又出聲道:“仙子,讓我安靜一陣。”
“嗯,”泠小嵐溫柔地點點頭,卻是將一旁屏風攝來,擋在吳妄床榻旁,這才緩步而去。
此地總算安靜了下來。
吳妄輕輕舒了口氣,躺在那許久沒有動靜。
好一會兒,他才讓自己平躺,睜開眼看著點綴了夜明珠的石壁,眼底帶著一二落寞。
‘啊,這個不當人的天宮,逮住機會就要把我往死里弄。’
‘結大了!這個仇結大了!’
‘今天搞事的那些先天神,定要讓你們知道殘忍兩個字,到底有多少筆畫!’
放狠話雖然沒用,但心里確實舒爽了不少。
吳妄此時就一個字——累。
這天宮天劫最惡心的地方,就在于給他強行降下心魔,打開了他心底塵封的記憶,相當于又經歷了一遍那段日子,體會了一次難耐的寂寞。
還好,這次知道自己最終會活下來,只是感覺這段回憶有些難熬罷了。
不想動,沒意思。
莫名無力,喪氣上涌。
吳妄也知道,自己只是沉浸在了那般心境之中,緊繃的弦徹底繃斷了,整個人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之前,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從出生開始就頹喪著,一點點用氏族內的美少女身姿鼓勵著自己,讓自己盡量活潑起來。
奶奶生前之所以一直跟自己打打鬧鬧,其實就是因為小時的自己過于陰郁。
唉,總要想個辦法找天宮報仇。
吳妄心底此刻翻不起什么浪花,宛若進入了深度的‘賢者時刻’。
他以前心態就是這樣。
從恢復了上輩子的意識開始,吳妄骨子里就有點提不起精神。
除了那些上輩子也沒怎么見過的美少女,總覺得什么神靈也好、修仙也好,都……不過如此。
好在,他最后得知蟲洞坍縮了,沒有對母星造成影響。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犧牲起到了什么作用,但自己總歸是做了能做的事。
“好點了嗎?”
耳旁突然傳來了老前輩那溫和的嗓音。
吳妄睜開眼一瞧,就見那張老臉填滿了自己的視線。
神農露出幾分溫和的笑容,瞇眼打量著吳妄,緩聲道:“不錯嘛,在天宮大司命出手之下,還能完整堅持下來。”
“大司命?”
吳妄直接支棱了起來,瞪著神農:“是大司命對我下的黑手?”
“你早就在天宮必殺之列了。”
神農攝來一只木椅,淡定地坐了下來,手中提著的木鞭在仙光中化作長杖。
赭鞭,神農辨識百草所用的寶物,也是神農隨身御敵的兵刃。
神農笑道:
“剛順著天劫通路,去天宮鬧騰了一番,將他們雷池搗碎……你這次倒也算是立了功。
若非大司命強命天劫加重,動搖了天劫規則,以至于天宮秩序出現漏洞,老夫也是去不得那天宮,給他們找點樂子。”
吳妄哈欠連天,嘀咕道:
“我還以為,老前輩您如此興沖沖地過來,抬手就會把那大司命的頭顱落在我面前。
沒想到只是過去搞碎了個雷池。”
“嘿!”
神農瞪眼罵道:“天宮是那么好進的?那等同于必須先擊敗帝夋,摧毀以帝夋為核心搭建的秩序規則,才能步入天宮之地!”
吳妄雙手豎起大拇指,扯了個僵硬的笑容。
神農擺擺手,嘆道:“你小子,就知氣我……來,老夫跟你喝!”
“前輩!前輩!有話好好說!”
吳妄撲上去抱住神農的胳膊。
“您那道酒就算了吧!喝多了真的難受!
我剛從北野回來,咱們搞點北野佳釀,我有氏族內招!”
“何為內招?”
“內部招待所用,”吳妄笑道,“普通氏族的族長都喝不到。”
神農前輩頓時來了興致,催促吳妄拿出幾壇。
一旁林素輕立刻向前端酒,那沐大仙躲在內洞中,扶著洞壁、一只眼悄悄瞄著人皇陛下,小臉上寫滿了尊敬。
人皇在人域的威望一向不錯。
神農拿出兩只酒樽,吳妄取了兩塊肉干,兩人邊吃邊聊,倒也是翁婿相宜、爺孫相洽。
“老夫此次前來,是想問你,心魔可解決了。”
人皇陛下目中帶著幾分關切:
“他們拿考驗超凡的手段對付你,這也出乎我的預料,此前未能留下提防此事的后手。”
“小事。”
吳妄端起酒樽一飲而盡,目光有些直愣,嘆道:“就是這次可能傷了心神,以后不能給老前輩你排憂解難,看來你要另請高明了。”
“真被傷到了?”
“感覺像是回到了沒從北野走出來的時候,提不起干勁了。”
吳妄嘆了口氣,慢慢趴在桌子上,額頭抵著桌面,嘀咕道:
“前輩你說,人為什么活著。”
神農道:“自是為了更好的面對生活,并去幫助其他人一同更好的活著。”
吳妄嘀咕道:“不覺得這樣很空虛嗎?”
神農默默地拿出了兩枚玉符,其內飛出少許流光,凝成了精衛在沙灘上漫步的背影。
吳妄歪頭看了一陣,眼底寫滿了舒適;
他看的正入神,神農卻將玉符收了回去。
“哎!前輩你這!”
神農笑道:“空虛,都是空虛。”
噹噹兩聲,吳妄再次趴在桌面上,拿著酒樽往嘴里倒了一口,“我現在確實提不起干勁。”
老前輩道:“那你想想超凡境,怪病就沒了。”
吳妄嘆道:“超凡還遠,我剛成仙……”
“那就想想你信里說的,天宮要降下七災六禍,你不去挫敗他們的陰謀嗎?”
“我把能給的建議都寫在玉符里面,讓霄劍道兄帶給你了……”
“那,咱們去捉小窮奇?”
“你剛去天宮鬧了一場,出門肯定被天宮圍攻,說不定都把帝夋激怒了……”
神農老前輩淡定一笑,抓著肉干啃了一口。
嗯?味道出奇的不錯。
待林素輕端來了滿桌小菜,神農前輩點出了一面結界,將他與吳妄徹底隔絕。
“那上次之事?”
神農身體微微前傾,低聲道:“小子,星神是不是已經被你陰掉了?”
“老前輩你這話說的,”吳妄滿臉嫌棄,“那堂堂正正的算計,能叫陰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農不由一陣大樂,笑道:“你還真做到了?快,與老夫說說,老夫只是幫你燒了她一縷殘魂,卻不曾見星辰大道崩隕,正自納悶。”
吳妄仔細斟酌,此事倒也不能瞞著神農老前輩,畢竟當時是老前輩救了自己。
他將自己悟道全新星辰道,與星神遭遇,互演之下將星神引回自己體內之事,詳細地說了一遍。
自然,吳妄隱去了自己掌握了星神身軀之事,只是說星辰大道此刻已全在老母親的掌控之下。
——以免老前輩對他會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不錯,不錯。”
神農瞇眼笑著,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豁然開朗。
“天宮此刻還不知局勢已何等險惡,猶自以為能將人域一口吞下。”
“老前輩您跟我交個底,”吳妄道,“人域,守得住嗎?”
神農道:“帝夋親來也守得住。”
吳妄又問:“燧人氏當年擊敗遠古火神的力量,可是來自于燭龍神系?”
神農目中劃過兩縷精芒,笑道:
“你這兩個問題看似不挨著,實則已經觸碰到了人域最大的隱秘。
不過,因為是你,老夫說了也無妨。”
吳妄趕緊坐正身形,聽神農緩聲道來。
“燧人氏的力量并非是來自于神靈,而是來自于自身、來自于生靈,當年人域并非只有人族,追隨燧人氏的還有大荒百族眾多不堪被天宮壓迫的生靈。
只可惜,燧人先皇未能承受住先天神規則的反撲,自身隕落在了功成的前一刻。”
神農長長嘆了口氣,將酒樽端起,又慢慢放下。
他道:“生靈取代神靈建立新的秩序,是大荒向前發展的必然趨勢,除非發生燭龍遠古時想做的那般,將整個天地推倒重來。
那已經不是秩序的毀滅,而是讓一切重歸混沌,再次等待天地劃分。”
“這么狠?”
吳妄沉吟幾聲,“前輩你說能應對天宮的總攻,那我就不太掛著此事了。”
“其實還有一些隱憂。”
神農正色道:
“就像是今日,天宮強行對你出手,不算老夫的報復,他們自身所承受的代價并不算大。
這就是咱們最被動的地方。
也是老夫想利用最后壽元,去達成的目的。”
“嗯,老前輩您加油。”
吳妄若有所思,笑道:
“其實兩方對敵,不給對方留活路是很正常的選擇……但真沒想到,堂堂大司命,竟會對我一個登仙境出手。
我當時還以為母親的身份暴露了。
也不知,大司命是否會直接對我動用壽元大道。”
“他不敢,”神農緩聲道,“為了壓制全體人族的壽元,他自身已遭了大道反噬,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少司命。
她可是能隨意決定你能否有子嗣。”
吳妄:……
這些神真是霸道又不講理。
“我怕她?”
吳妄哼了聲:“還是聊聊燭龍神系的事吧,他們回歸到底是好是壞?”
“回歸是必然,對人域而言,是機會更是危機。”
神農嘆道:“他們若能提前回歸還是好事,老夫能應對一二,若是等老夫壽元耗盡了,他們回歸收割人域生靈念力,將人域的火焰撲滅,那才是最壞的打算。”
“收割念力?”
“不錯,他們在天外的日子可不好受,”神農笑問,“你覺得,神力的本質是什么?”
吳妄沉吟道:“道之力?”
“不,是識之力。”
神農點到即止,并未多說,與吳妄輕輕碰杯。
“慢慢修吧,你的路還很長,想要找大司命報仇,也要有足夠的實力,還要有足夠的勢力,你現在缺少的不過是時間罷了。”
吳妄雙手張開,慢慢地倒回了床榻。
啊,想當咸魚。
神農見吳妄那一臉喪氣的模樣,略微皺眉思索。
人皇陛下明顯感覺到了,吳妄此刻的心境,莫名恢復到了,他去北野暗中觀察時,所見的熊抱族少主心境。
神農雖然有些不明,但也知道應該是那心魔出了問題。
誒,好像意外暴露了點什么……
這不重要。
怎么讓眼前這個年輕人提起干勁?這對人域來說倒是頗為重要。
神農略微沉吟,已是有了一二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