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被金甲天神召去天宮時;
宗主的幽靜小洞府。
“老師,煉寶大賽的總體流程就此定下嗎?”
“嗯,接下來就是細化各個環節,你盡管去摸索,原則就是公平、公平、還是公平。”
“弟子記住了!”
林祈滿是認真地點頭答應,著實松了口氣,將‘公平、公平、還是公平’寫入了記事玉符。
老師要求的大賽標語,這不就有了?
“這幾天累壞了吧?”
吳妄靠在木椅中含笑說著,不等林祈謙虛兩句,又補了一刀:“后面有你忙的,辦一場大型活動,可不比指揮一場大戰容易。”
林祈的笑容依然充滿干勁,正色道:“能為人域做些事,弟子自是不怕苦的。”
“不錯,不錯。”
吳妄輕笑了幾聲,目光帶著少許回憶,想到了半個月前喝的那頓假酒。
那天,老前輩沒說什么話,只是一杯杯喝著酒,喝完就把他扔回來了。
真·陪酒。
“老師,還有一件事,弟子思前想后,還是覺得該稟告老師。”
林祈的表情帶著一二分遲疑。
吳妄笑問:“說就是了,看上哪家仙子了?本殿主去幫你提親!”
“不是這般事!老師您……正經些。”
“這怎么不正經了?沒有男女婚配,人域哪來的傳承?”
吳妄眼一瞪,林祈迅速縮脖子認慫,連忙將話題從這事上挪開。
林祈問:“老師對人域臨近的東南域了解多嗎?”
“因十兇殿第三總殿扎根在了東南域,此前有了解過,但了解不是太深。”
“那就好。”
“嗯?”吳妄笑罵,“你莫非要蒙我?”
“弟子怎敢!”
林祈忙道:“是四海閣閣老的私賬中,有一部分指向了東南域。
我家在東南域也有些勢力,我就讓他們查了一下。
不查不知道,那些閣老在東南域的營生當真不少,還是以四海閣的名義開在了羽民族的云上之城。
云上之城并非人域勢力控制,算是百族的勢力范圍,對人域勢力十分忌憚。”
“這是好事啊,”吳妄道,“那也算是四海閣的營生,四海閣可以名正言順接管嘛。”
“問題就出在這。”
林祈道:“弟子說了,老師可能會生氣;四海閣老閣主那班人馬出事后,云上之城中的那些門鋪……被十兇殿的人強行接管了。”
吳妄額頭冒出一個個問號。
“十兇殿?”
“對,就是十兇殿,”林祈嘆道,“雖然明面上是被一家名為萬方閣的勢力接管,但這個萬方閣就是十兇殿斂財所用。”
“還有這般荒唐事?”
吳妄站起身來,在書桌后來回踱步,又不解地問道:“他們就不怕被人域一鍋端嗎?”
“東南域形勢比較復雜,他們可能真的不怕。”
吳妄罵道:“十兇殿的第一總殿現在氣都不敢喘,這個第三總殿,在東南域還直接上天了?”
林祈老老實實點頭,就知老師會是這般反應。
“老師,弟子派人滅一下他們的氣焰?”
“云上之城各方勢力混雜,又有不戰之約定,羽民國高手也是有些的,還真不能輕舉妄動。”
吳妄停下踱步,嘀咕道:“這還真是……呵,山中無猩猩,猴子當老王。”
“老王?”林祈滿是不解。
“沒事,此事你就當不知曉,也不要對外人提及。”
吳妄凝神思索一陣,道:“現在還不是收拾域外的時候,四海閣剛被嚴查,若是仁皇閣目光放去東南域,會讓經營東南域的各家勢力心底發慌。”
林祈問:“那老師,我們此時就這般放任他們不管嗎?”
“這個十兇殿的第三總殿,已是膨脹到了這般地步,囂張不了多久了。”
言罷,吳妄輕輕舒了口氣,已是調整好了心態。
他叮囑道:“你就把心思放在煉寶大會上,好好把這次大會操辦起來,我也好在仁皇閣替你請功。
十兇殿自是要除,但拔掉人域境內的第一總殿,比這個第三總殿要緊得多。
反倒是十兇殿為何能如此迅速掌管那些閣老的遺產,倒是讓人有些懷疑……”
林祈問:“老師是說,那些閣老之中,有人早就與十兇殿有關聯?”
“那些閣老,殺的有些急了。”
吳妄一聲嘆息,與林祈在那各種唏噓。
待林祈走后,吳妄拿出兩枚傳信玉符,仔細掂量了一陣,又將玉符收了回來。
東南域,云上之城,羽民族,十兇殿第三總殿……
萬不曾想到,這第三總殿路子這么野!
但吳妄權衡利弊,終究還是決定,先對付十兇殿的第一總殿,將這最后一根鍥入人域的釘子拔除,再收拾第三總殿。
東南域屬于人域、天宮、百族勢力的交叉處,既混亂,又有別樣的jing彩。
吳妄倒是對那里有少許的期待。
——人域總體太過平和,仙魔之爭都被反復壓了回去,都不給他什么機會高呼‘莫欺少年窮’。
林素輕自一旁端來甜羹與點心,見吳妄并未忙碌,小聲問:
“少主,沐沐的蹤跡找到了嗎?”
“找到了,她沒騙人,就是去了南海之濱養螃蟹。”
吳妄笑道:“不必擔心,沐大仙其實骨子里很有分寸……”
說到這,吳妄突然想起了上次沐大仙養螃蟹的經歷,嘴角微微抽搐,改口道:“當然,有時候也很頑皮。”
林素輕嘆道:“她不在家,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耳鼠和小燈陪她去了,沐大仙也不會寂寞。”
“說起小燈,她當真只剩幾年壽元了嗎?”林素輕小聲問,“若是讓她修行人域仙法,是否也能增加壽元?”
“這倒是沒人試過,”吳妄笑道,“小人國修仙?”
林素輕笑道:“那有何不可呢?”
“值得一試。”
吳妄挑了挑眉,端起玉碗喝了幾口,拿出一份大荒地圖,看著東南域的大概地形。
林素輕很快就端著托盤退去,如今又已是手不釋卷,不斷看一些修道理論、感悟的典籍,倒也是言行合一,兼顧二事。
不多時,吳妄已經有了大概的規劃,啟動了對十兇殿專用法寶人。
“無敵。”
楊無敵身影自門外閃來,一本正經地抱拳行禮。
“宗主,您吩咐!”
吳妄將一枚玉符扔了過去,道:“去仁皇閣一趟,把你相好的帶回來吧,給你放半年假。”
楊無敵將玉符端在手里,整個人……都有些迷糊。
他試探性地問一句:“宗主,您說認真的?”
吳妄頭也不抬地道了幾句:“你去搭救之人,此前也是十兇殿受害者,如今也已查清身份,準備將他們安置出去。”
“多謝宗主!”
楊無敵咧嘴笑著,不斷對吳妄做道揖。
吳妄擺擺手,道一句:“注意身體,半年后有你忙的。”
這光頭壯漢有些不放心地多問了句:“半年后啥事啊?您多少給咱透個底。”
吳妄坐回椅子中,緩聲道:“探尋十兇殿第一總殿的下落,想辦法混進去,干回你的老本行。”
楊無敵的笑容戛然而止。
吳妄溫聲道:
“若是怕了,我另找他人就可,你就接你的相好回來,在滅宗安心修行吧。
宗門不會忘記你做的貢獻,你現在已經比其他人的付出多了許多。
張暮山他們,也需要有個出頭的機會。”
“不是、宗主您真不是試探屬下?”
楊無敵顫聲說著:“怎么突然,突然就對屬下這般好了?又是讓屬下接回紅顏知己,又給了屬下煥發第二春的機會!”
“滾。”
“哎,屬下滾退!”
楊無敵嘿嘿笑著,對吳妄一揖到底,一個后空翻跳去了洞府大門,出去之后就是一陣得意的大笑。
吳妄搖搖頭,隨后又想到了什么,看著面前的書桌,幽幽一嘆。
啊,又到每天祝福某神早日崩隕的時辰了。
四海閣之事過后的一年多,吳星神格外的忙碌。
他自四海閣回滅宗后剛過半個月,仁皇閣派來滅宗的高手不減反增,超凡境高手從三位增加到了五位。
天仙、真仙、仙兵,同樣也有增長。
對仁皇閣增加高手護衛的舉動,吳妄其實有些困惑。
這到底是人域高層在表達對他無妄子的重視;
還是他們提前接到了什么消息,天宮要對他這個刑罰殿殿主下黑手,所以提前派人來此地守著?
對劉百仞發信問詢后,吳妄開始提心吊膽。
——劉閣主回信說,人域安插在天宮的眼線,已經被大司命清理掉了,最近人域一直無法得到任何訊息。
他決定增加吳妄這邊的高手,就是單純為了護吳妄周全。
此前吳妄在東北邊境,算是讓大司命徹底記恨上了。
好在吳妄善于抗壓,也沒為此擔驚受怕,每日還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季默和林祈在外奮力奔波;
一個努力消除四海閣地震的余波,一個開始張羅第一屆‘人域煉寶宗師賽’。
吳妄穩坐于滅宗,每個月處理一些刑罰殿的必要公務,給出一些仁皇閣改革意見,也未落下自身修行。
修行,感悟大道,才是在大荒立身的根本。
忙里偷閑,他給泠小嵐去了一封書信,言說了近況如何,算是對同修‘同伙’的問候。
泠小嵐的回信卻是別具一格。
她讓滅宗信使帶回來了一顆潔白的大珍珠,并說她會依約而來,屆時會在滅宗長住修行。
那寶珠……
吳妄都沒搞懂到底有什么深意。
閑暇時,吳妄也開始審視自己周圍逐漸混亂的紅線,還沒等他審視出個所以然來,如山的事務便洶涌而來。
林祈處接連出現麻煩事。
先是天工閣對這個煉器宗師大賽有些不滿,吳妄出面與天工閣接洽,讓天工閣成為大賽的主辦方之一。
隨后便是各地煉器大宗師們開始鬧騰。
他們高呼這般比較,是對他們煉器技藝的侮辱,是對傳統的褻瀆!
吳妄絞盡腦汁,給林祈不斷支招,甚至自己不斷外出登門拜訪,備了一份份厚禮,這才讓那些煉器老宗師們放下門第之見,做出了違背祖宗的決定。
此過程中,吳妄幾次都忍不住要動用仁皇閣權柄,強壓一些驢脾氣的老人低頭。
當然,吳妄并未動用這般權柄,全靠嘴皮子硬磨了下來。
前后磨了足足三四個月,吳妄的口才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順便他還忽悠來了十多名在人域久負盛名的煉器宗師,來這次大賽做評審,還拿到了他們親自許諾的收徒名額。
然后反過來接住這些煉器宗師的名號,吸引了一大批對煉器有研究,或是想靠煉器出人頭地的人域青年
林祈看吳妄如此忙碌,心底頗感內疚;
他性子少了些圓滑,雖有‘炎帝令持有者’的身份,卻始終擺不平那些犟老頭。
但好在,事情圓滿解決,兩人雖然吃了不少苦頭、受了不少刁難,總算能在醉酒微醺時,勾肩搭背地喊出一聲:
“擺平!”
可惜,做完這事,還有另一事。
正當各地滅宗法寶鋪接待了數以萬計的報名修士,煉器宗師賽不如正規,吳妄準備摸魚時……
天宮降下的七災六禍全面發威。
各地洪災、蟲災、旱災接連不斷,疫病肆虐、鼠患不絕;眾凡人起了好勇斗狠之心,受災嚴重之地開始出現大批流寇。
且這般狀況不是一地。
大半個人域,凡人聚集之處多是這般情形。
就算仁皇閣早早著手應對,吳妄也給了許多大荒此前不曾有的‘解決思路’,隨著災禍接連爆發,還是出現了凡人死傷。
吳妄被喊去總閣一同議事,全程也只是在旁聽,并未多發表自己的意見。
畢竟跟一群白發蒼蒼的爺爺奶奶坐在一起,總是不免有些微的壓力。
議事后,仁皇閣及時發下命令,鼓勵各家修士走出修行之地,在世間行走,去幫助受苦災民。
這命令并非強制,但絕大部分宗門都有響應。
各家仙宗那仙光繚繞的仙山上,一名名身著仙裙、長袍的年輕男女下山東奔西走;
一處處血光彌漫的裂谷、山谷,男男女女帶上足夠的丹藥,扛起了存儲多年的凡俗之物,朝著南北踏步而行。
便是一些只有金丹、元嬰道人的小宗門,也有修士抓著拂塵、穿著長袍,照顧好方圓百里之內能照顧好的凡人。
滅宗也是這般,前后有數百名魔修走出修行之地,在人域東部抗災救災。
糧食不夠,就用‘辟谷丹’暫時代替;
水源莫名被污染,自有‘凝水符箓’源源不斷匯聚水汽;
鼠洞再深,也逃不過一把真火,蟲群遮天蔽日,卻躲不開漫天寒風。
至于疫病……
人域現如今是神農的時代,半數修士手里都有一本不完整的《百草經》。
七災六禍來了,卻好似沒來。
它們將人域大地變得千瘡百孔,但那些人影卻互相扶持,仙人拉著凡人跨過了層層劫難。
吳妄在世間行走了半年,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他目睹了這些,也經歷了這些。
說心底沒有觸動,那自然是假話。
某個時刻,他覺得自己選擇幫人域對抗天宮,是自己來大荒后,做的最明智之選擇。
隨著仁皇閣不斷發布政令,能移山填海的仙人們開始四處出沒。
他們更改大地地貌,或是疏導洪水,或是移山聚湖,開辟出了一個個在災禍之下適宜居住之地,安置好了受災的凡人。
這場天宮降下的災禍,其危害已被人域壓到了最低。
但天宮顯然沒有收手的意思,七災六禍依舊肆虐,似乎要讓天災成為人域的常態。
人域上下對天宮的怨恨,越積越深,已近乎‘怨氣沸騰’。
許是因為身攜神力與星神血脈,吳妄清晰地察覺到了這股怨氣的形成、匯聚,以及憑空消失。
他隱隱嗅到了一點不對勁。
吳妄忘了,自己從何處聽過一句摻雜了生靈之怨的神力;
又忍著疲倦感,仔細感受了幾次星神身軀內運轉的神力,最后竟有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天宮降下七災六禍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收集人域生靈的怨氣?
思前想后,吳妄覺得此事事關重大,不可大意,果斷……
對老母親發起場外援助請求。
星空深處,那散發著銀色光輝的神殿中。
蒼雪坐在那孤零零的寶座上,面對著群星,背對著星神,略微思索之后,對手中的木杖道出了實情:
“霸兒,你猜得沒錯,天宮是在故意收集生靈之怨。
兇神的神力大半源于生靈之怨,只需一成天宮神池中的神力,九成生靈怨氣,就能保證一頭兇神不會被怨恨侵蝕失去理智。
至于,這份力量是從何來的,對天宮來說并不重要。
兇神的神力純凈與否,對高位神而言也不重要。”
吳妄揉揉眉心,看著胸前閃爍的項鏈,在心底嘀咕:“大司命竟如此狠辣?用人域產生的怨氣,培養覆滅人域的兇神?”
“這是天宮此前就用過數次的手段。”
蒼雪柔聲道:
“只是,此事也無法在人域公開,人皇也不敢讓手下知曉此事;
難不成,要讓人域的生靈對這般災禍毫無怨恨嗎?
那不可能做到的,神靈肆意妄為,生靈就會心存怨恨。”
吳妄心底淡定地說了個‘不’字。
這就是母親大人所沒有的見識了。
他上輩子就有個神奇的國度,許是恒河水喝上了頭,就能喊出‘不要抵抗’、‘讓入侵者殺到手軟就是偉大勝利’的口號。
他們對神呼喊:‘我是您最忠誠的追隨者’。
他們的神估計都很慚愧。
“娘,這事沒辦法阻止嗎?”
“若不發起大戰,阻止不了他們,”蒼雪道,“這是天宮統治大荒漫長歲月積累的優勢,也是人域時常面對的劣勢。
其實娘也很佩服燧人氏,自生靈而起,一人改變了天地格局,為神代更迭增加了無窮變數。”
吳妄沉默了一陣,將話題引去了家長里短。
他并不認可母親說的這些。
北野風平浪靜,比起如今災禍連連的人域,那里反而成了一處寶地。
熊抱族無病無災,糧食儲備充足,遠近沒有戰事。
星神教也是平穩發展——它已經早早的達到了極限,在北野占據了主流。
可惜,北野與人域一南一北相距太遠,也無法安置災民。
項鏈上的微光漸漸淡去。
吳妄坐在河堤上出了會神,看著遠處夕陽下,成群結隊趕去新寨子的人們,聽著風中帶來的孩童歡笑,嘴角扯出少許笑意。
雖然大環境差了點,但該搞的大賽還是不能被影響。
七災六禍已經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人域若因此停擺,大司命估計能笑哭。
“殿主,”背后有老嫗問,“此地已無恙,不如早日回返滅宗或是總閣,您總是在外面,也有些不妥。”
“嗯,有勞各位費心了。”
吳妄起身拍走身上的塵土,沒有大長老在身邊,多少還有些不適應。
“去浮玉城吧,煉器宗師賽沒幾天了。”
他身后,十數身影自各處飛回,有老者拿出了飛梭,眾人魚貫而入,飛梭朝浮玉城而去。
幾乎同時,浮玉城觀濤樓中。
一名戴著斗笠的女子坐在二樓雅間,看著那木臺上起舞的幾位黑欲門弟子,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們的舞步。
斗笠之下是如瀑的烏黑長發,那張臉蛋也是清秀可人,身周環繞著一縷縷清氣。
任誰看,這都是一位真仙境的女仙,來此地喝茶消遣。
但在這具軀殼之內,那仙臺神府處,有道虛影懸空站立,額頭閃耀著金色的蓮花印記。
天宮·少司命。
‘這是陛下之命,此事確實需借你神通。’
兄長說這話時的表情,當真有些可惡。
她輕哼了聲,繼續借這化身欣賞著人域獨特的舞步。
看的興起,她隨手拿起面前的那杯清茶,在鼻前嗅了嗅,又將其放回了原位。
人域連萬年壽歲的普通茶樹都沒嗎?
倒也是蠻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