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洋幾乎是有些茫然地走出門去,時至今時,他已經想不起來究竟是如何走出來的。
那個年紀輕輕的女郎似乎輕而易舉的就受到眾多人的擁泵。
對方的話語里沒有一絲絲的溫柔,反而都是徹底的警告。
還有滿滿的威脅。
“戴先生,可要想好了些?不說來日榮華富貴,不能夠唾手可得,恐怕就連生命安全也頗受威脅!”
思緒還在長徜徉之中,就有中書令庾亮的手下前來尋找他。
“戴先生,可算是找到您了,中書令大人病重,請您速速前去相見!”
“是嗎?老朽立刻隨你前去探望中書令大人!”
中書令庾亮大人再也沒有從前表現出來的那樣姿容俊美,意氣風發了,此時已渾身都是沉沉的暮氣,躺在病榻之上,居然瘦的只有一把骨頭了。
副官忍著想要流淚的沖動,上前勸導:“大人一定要千萬珍重,戴先生很快就會過來了!”
“只有戴公才能救某啊!某實在是后悔了,后悔了!”
在此次出征之前,毛寶也曾見過戴洋,當時對方曾委婉的規勸,此次不要北伐,可是自己并沒有聽從這個建議,反而連折了兩位愛將,并且丟失了重鎮,此時已然是悔之晚矣了!
戴洋到了這駐軍的帳篷里頭的時候,已然感覺到此處環繞的風氣是不對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說。
庾亮彷徨之間,強撐著要坐起身來,而后在身邊副官的攙扶下,終于坐起來了。
“戴先生來了呀,趕緊扶某起來,快快有請,把好茶都拿出來!”
戴洋見到枯瘦如骨頭般的中書令大人庾亮忽然有一種唇亡齒悲,兔死狐悲之感。
這位穎川庾氏所出的當家主君中書令大人瞧上去似乎命不久矣的模樣。
戴洋免不得有些鼻酸的開口,“庾大人怎么會到如今的地步呀?為何這樣不珍重自己的身體呢?”
“戴公,某悔之晚矣,只是太遲了,如今圣人必定大怒,朝堂之上,袞袞諸公視我如仇寇者不乏有之,庾某自覺不能永年,只是心中尚存著一個疑問,想要問問您?”
戴洋心里頭微微有所了然,很多人都把自己當做軍師,或者一種預測吉兇的對象,可實際上自己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只不過稍微jing通一點占卜之術罷了!
先前所碰到的那個女郎,不知道究竟是王氏的還是謝氏的女郎,所圖的東西又是什么呢?他心里頭不能明白,但是卻也知道如果不按照對方所說的去做,恐怕自己所面對的有更深的麻煩。
這世上自然有很多大忠大義之輩,可是說實話,最自私的永遠是自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戴洋平復了自己的氣息,心里想著只要自己能表現出誠實,不違背自己良心的話語,就不為過。
“大人,有什么話盡管問吧!某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中書令庾亮沒有察覺到前來的老友表現出來的異常,反而極為沉重的開口:“我一生征戰上天為何對胡人處處有利而對我這樣的不利和無情呢?”
戴洋心里仔細的思索了在此之前謝令姜所說的話,雖說那不一定是真的,但是這一點對中書令大人來說卻是莫大的安慰,原本她以為對方想要中書令大人死,可實際上卻沒有。
當下聲音變軟了下來,溫和的對庾亮說:“石虎今年也將受死,現在擔憂的不是賊寇,只是擔憂您的病。”
中書令大人庾亮似乎有所希望起來,而后緊緊的握著拳頭問:“那么我還有希望?請你告訴我,怎樣才能治好我的病?”
戴洋猶豫了一會兒,然后說:“荊州受兵,江州受災,您可以辭去這二州刺史的職務。”
但庾亮似乎并沒有聽進去,仍然感慨自己的身世。
“上天究竟是何等無情呀?既然這樣對待我,我自問這一生沒什么對不起上蒼的,可是如今連性命都沒法保住!”
戴洋沉默了些許,而后猶豫了后說道:“當年蘇峻作亂時,您在白石祠中祈福,答應會奉獻一頭牛,但到現在都未還愿,所以為此事所困擾。”
庾亮沉默了半晌,最后長嘆了一口氣,似乎極其迷茫,卻最終了然:“確實有此事,您是神人啊。”
再而后兩人閑聊了幾句,中書令大人庾亮便派人把戴洋送出去了,戴洋直接就離開了此地,只不過剛出了此地,中書令大人庾亮就撐不住的吐了一大口鮮血,侍候的人十分擔心的前來照顧中書令大人庾亮,中書令大人庾亮卻表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清醒。
“下去吧,我需要好好休息,我沒事的!”
送戴洋出去的人終于忍不住了,有人問戴洋:“戴先生,請您私下里悄悄與我言說,庾公究竟還能活多久?”
戴洋再度沉默了一會兒,而后開口:“到明年。”
那人正準備斥責對方胡說八道,一抬眼卻發現戴洋已經不見了。
那人心里恐慌,卻不敢把這件事情告知中書令大人庾亮。
朝堂之上,袞袞諸公已經被敕令回去。
麒麟殿堂里,圣人與太后相對而坐,其中并沒有多少母子溫情。
“哀家知道陛下心里頭的憤怒,可是世家大族盤踞已久,如果你輕易之間便讓他傷筋動骨,恐怕將來不會落得什么好下場!應該徐徐圖之,慢水燉青蛙!”
圣人聲音里卻稍微透露出點冰冷,“卻不知道太后娘娘所說的究竟是為了我們司馬家,還是為了你的母族,穎川庾氏么?”
庾太后聽到這話之后,似乎整個人都陷入一種冰冷之中,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是真正的天子了,而不再是她那個可憐又可愛的小兒子了。
竭力保持住自己的氣息平穩,而后開口道:“哀家的話,陛下是不相信了嘛?哀家嫁入司馬皇族,輔佐你父皇,你阿兄還有你,有何時為我母族穎川庾氏圖謀過什么?”
皇帝陛下忽然笑了,“既然如此,朕自然要聽從母后的建議,只不過自古以來后宮不得干政,還請母后不要干預朝政之事,以免讓朕難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