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今日是陳郡謝氏大娘子謝令姜的生辰宴?可是誰想去呢?”
“是啊,誰不知道現在外頭戰事連綿不斷,他們家也沒出什么了不起的大將軍!”
“雖說中書令大人庾亮的確是兵敗了,可誰又能忘記謝令姜她外祖家的那個舅舅可是叛國了呢!”
“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建康城中,世家大族的女郎們分明沒有收到什么邀請函,卻個個都憤憤不平。
但是被眾人輿論中心的陳郡謝氏大娘子卻安然自在的,在自家祖母家家面前。
正在那展示自己,好不容易學來的繡花,逗得滿屋子仆婦匍匐哈哈大笑。
孫嬤嬤自然是年紀最大的,匍匐在府里頭,也是很有威嚴的,也算是半個長輩了,當下也是笑開口。
“我說女郎這個技術可真是長進了不少呀,你們可莫要再笑了!女郎好不容易才有的進步。”
“好啊,好啊,阮俱就連嬤嬤也這么笑我,長安可是不依的,咱們陳郡謝氏詩書禮傳家,可從來沒有規定過女郎們要學會女紅的,我可以騎馬射箭,干嘛非要會刺繡,我們家子魚不是會的嗎?”
三娘和四娘此時都停下了手中的刺繡,笑而不語,謝五娘子倚靠在孫氏大家身上躲懶兒,正有些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脫穎而出的謝道聆沒來由心里頭覺得沮喪不已。
謝令姜居然把自己逼做一個丫鬟,她內心感到十分的氣憤,可是謝令姜卻壓根沒考慮到有人居然敏感到了這種地步?
孫氏大家笑得都直不起腰來,“你這個混蛋潑皮兒,哪里有女郎的樣子,這話說的固然是有道理的,可是整日里舞刀弄槍的,建康兒郎怕是不會都害怕畏懼你,將來誰敢敢娶你回家?”
謝令姜不知道謝道聆心里頭彎彎道道的,當下祖母大家都笑罵也都很無所謂的開口道:“這有有什么要緊的?一來,我謝令姜將來真的要許配人家,必定是這世上舉世無雙的好男兒,既要有好氣度,又要又風骨,我謝令姜原原本本是什么樣子,將來也該是什么樣子的。換句話來說,倘若將來長安當真嫁不出去了,難不成咱們陳郡謝氏這么大的門戶養不起我?我的兄弟們不愿意照顧我?”
謝二娘子謝道聆沒來由的感覺到心悸,她忽然無比羨慕的盯著謝令姜,究竟自幼怎樣的寵愛才能養出謝令姜這樣絕艷的女郎,心里頭是那樣的自信,由內而外的叫人莫名的艷羨呢?
三娘謝道輝和四娘謝道璨都忍不住直愣愣的盯著阿姊,阿姊馬上就要九歲了,她們也六歲了,她們不是不明白阿姊的意思,只是她們覺得這是一件很遙遠而且羞澀的事情,可是謝令姜卻毫不客氣的宣之于口,似乎只是陌上花開感慨了一場鮮花的怒放似的。
謝五娘子謝令和更是下定決心,將來她一定要追求自己喜歡的郎君,自己想要的未來,就像阿姊一樣。
滿堂子的仆婦驚呆了,自家女郎不是才九歲?怎么就知道這些個事情了?
滿打滿算虛歲也才九歲呀,可是怎么好像什么都懂?
這時候謝七郎謝玄跟著謝三郎謝泉,謝四郎謝倏然和其他的兄長們狂奔進來。
謝玄第一個排著胸脯道:“阿姊放心,你要是不嫁人,阿玄養你一輩子。”
謝三郎謝泉滿臉堅毅,“我家長安自然要配世上最好的郎君,否則寧肯不嫁!”
謝四郎謝倏然也是冷靜的開口道:“請祖母放心,倏然必定竭盡全力保護大娘一世長安。”
謝六郎謝瑤平日總喜歡和謝令姜打鬧,此時說話也是極為認真。
“長安想在家里待一輩子,六兄就陪她一輩子。”
謝道聆捂住了唇,她看著這些兄弟們各個都在擁護在她看來有些大逆不道的謝令姜,而此時謝令姜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暖意在心頭澎湃著。
謝令姜實在是太幸福了吧。
自己這輩子都不能成為謝令姜嗎?
謝道聆眼里頭冒出了淚花,可是先放聲大哭的是謝五娘子謝令和。
“嗚嗚嗚,兄長們對阿姊太好了,可莫要忘了長寧也是你們的妹妹呀!嗚嗚嗚!”
謝令姜心里頭牢牢記住此時的畫面,好不容易鼻子酸了,可是沒想到謝五娘子謝令和也太搞笑了吧,當即堂上又都是小笑容了。
“呸呸呸!都是長安不好,說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不知羞!還真要賴著祖母家家呢?”
孫氏大家笑罵了一句謝令姜,而后也是滿臉笑意的看著自己滿堂的兒孫們。
“你們可過了祖父們的關卡了?眼下這樣狼狽不堪?”
這些個郎君們紛紛笑著開口。
“似乎邊疆的軍務有所變化了,兩位祖父把我們趕出了書房,我們立刻就過來給您請安了,祖母大家,咱們可是打心眼想著您身子康健呢??您都不知道會稽山學那邊的伙食究竟有多差,我阿耶身為山長,自己隔日里不知道從哪里弄出點好吃的,只是苦了我們這些個人,只能夠流點眼淚,無可奈何忍饑挨餓,好不容易才回來的。”
謝六郎謝瑤說的是聲淚俱下,惟妙惟肖,更是讓三娘和四娘笑得樂不可支,謝三郎謝泉和謝四郎謝倏然都有些嫌棄的離開了他一點。
孫氏大家看著這樣頑皮的兒孫道:“你這皮猴子,五郎啊,莫以為老祖母不知道,你肯定隔三差五找長安給你弄吃的,敢情,你在心里頭盤算好了,惦記老祖母這里的吃的呢?”
大婦阮容和謝三夫人劉氏,謝四夫人王氏都是帶著笑容的,她們二人的肚子已經初具規模了,眼下聽著屋子里頭的歡笑聲,更是忍不住笑了。
陳郡謝氏如今正是人丁興旺的時候了,所以才這樣一派熱鬧的情懷,真叫人有些感慨。
幾人進去,她們便準備晚宴了,晚宴之后,謝令姜最后一個離開祖母家家,出了門,阿娘阮容就在那里等著自己。
她在風中格外得纖弱,似乎不管理家族的庶務,她整個人都活的輕松了些。
“阿娘,你怎么不早些回去歇息?”
“我在等你。”
阮容的眼睛非常的清亮好看,像是盛滿了月光,母親身上似乎總有孤月的絕美,如同曹植《洛神賦》里頭的絕色水神一般。
“阿娘有什么事嗎?”
謝令姜撲上去很自然的攙住了阿娘阮容的胳膊,而后和阿娘一起月下步行,也許是因為中秋即將到來,所以這月亮格外的圓潤了。
在晚風的薄涼里,秋日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到來了,她們彼此之間并沒有說起太多的事情,盡管她們同時擔憂陳留阮氏,可是都情愿暫時遮掩住。
潁川庾氏。
庾亮的病愈發的嚴重了,似乎已經有些認識不清身邊的人了。
但是沒有辦法,就連宮中的庾太后也不能夠送點東西過來探望他,圣人的立場十分的堅定,沒有人能夠更改他的決定,倘若不是中書令大人庾亮的病來的這樣的巧合和這樣的迅速和重,恐怕此時中書令庾亮已然在天牢里頭了。
庾道憐整日里跟著一個宮里頭派過來的嬤嬤學習禮儀,心里頭煩悶至極,府里頭彌漫著的處處都是衰頹無比的氣氛,夾雜著苦的無比的中藥氣味。
大伯父估計好不起來了。
庾道憐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舉目茫然。
而后忽然聽說了謝令姜的生辰宴,就在明日。
她想了想命令下頭的人準備重禮,雖說她差點和謝令姜打起來,先前也是有過矛盾和沖突的,但是縱觀這些同代的女郎們,她由心的覺得,仿佛謝令姜才是真正的有大智慧者,她究竟該怎么辦?
聽說她要去陳郡謝氏,向來看她冷淡的大伯母丘氏則是鄭重的開口:“此次能夠保住你大伯父的性命,安西大將軍功不可沒,你必須要好好謝謝謝大娘子。”
丘十一娘呢?就站在旁邊看著她,似乎于動無衷似的。
庾道憐卻壓根都沒有顧及她,一心想要去見謝令姜。
王五娘王孟暉和王七娘王孟姜都沒有想到此時府里頭居然會鬧出軒然大波。
王右軍大人罰王二郎王知音跪祠堂,原因是王知音偷偷的提前跑出去游玩山水,而且姍姍來遲的回家,路上還摻了渾水,攪和了桓世子桓熙的放逐事情。
王大郎王知玄倒是格外的有決心的跪在那,為二弟求情,請阿耶王右軍一同責罰。
王七娘王孟姜害怕的不得了,阿耶算是雷霆大怒,她決定去找阿娘郗璿來解決此事情,可是阿娘心里頭似乎一按都不心疼兩位兄長,郗道茂也坐在一旁。
她回來之后就陪在姑母郗璿的旁邊,他們高平郗氏或許將來也有可能沒落,可是不會是現在。
王六郎王知獻還沒表現出來什么。倒是姑母又有意為自己擇婿大表兄王知玄。
大表兄王知玄的確是個極為優秀的郎君,而且愛護弟妹,可是二郎君王知音空有野心也蠢得可憐,誰不知道桓世子桓熙是個廢棄的棋子,可是王知音看不出來,還引以為知己,也算是奇葩之事了。
至于將來究竟嫁給誰,都無外乎是瑯琊王氏的宗婦了,郗道茂知道自己的這一生已經被預訂了,倒也不會再害怕,至少是自己熟悉的主場,和丘十一娘一樣,將來表兄妹或者表姐弟成親,斷斷不會如同庾道憐一樣,要嫁給此時據說還如同無知孩童的東海王了。
“姑母,明日是謝大娘子的生辰,她為人和善,我想去參加。”
郗道茂打了聲招呼,郗璿不以為意,這個謝大娘子謝令姜并沒有如何入她的心,只是含笑點了點頭。“茂娘向來心善,不必事事征求姑母的同意。”
王孟姜都要哭出來了。“你們還有心思出去,阿兄都要被打死了。”
郗璿看了看處變不驚,云淡風輕的侄女兒,又看了看還在哭鼻子的小女兒,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些無奈。
“孟姜,你打小就聰慧,你說說謝家玉樹,我們王家有什么?難不成你阿耶能夠護住你一輩子嗎?你們女郎將來嫁在了夫家,能夠替你們撐腰的便是兄弟們,倘若兄弟們各個不成大器,那你又當如何是好呢?”
說的王七娘王孟姜一愣,在后面追過來的王五娘王孟暉則是使勁的拉著她的手:“我們也要給謝大娘子道賀,你是她的好朋友,倘若沮喪無比,未免姐妹離心。”
看著不甘不愿離去的王五娘王孟姜,郗璿道:“茂娘,要是孟姜有你十分之一懂事就好了,這孩子長不大呢?倒不如旁支娘子懂事。”
郗道茂笑而不語。
此時夜色朦朧里,阮遙集滿臉嗜血殺意,他原本就武功高強,此時更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他的虎口早已發麻,可是為人更是愈發的狠烈起來。
對于盤踞在豫州城外的這些趙軍們來說,今夜絕對是個噩夢。
他們在取得大勝之后未免不覺得沾沾自喜,連夜的歡慶,以為晉國的軍隊已經被打怕了,再也不敢出兵了。
可是在這夜色里頭,分明就是奇兵突襲了。
這里哪來的如此厲害的將士?
趙軍首領摸不著頭腦,就發現糧倉已經起火來。
這些士兵們開始害怕,畏懼,潰退。
阮遙集挽起了長弓,首先對著糧倉,其次對著主帥,最后對著戰旗。
連射三箭,箭無虛席。
此戰,大勝!
阿耶阮俱帶著左翼和右翼包抄而去,這趙軍等于是甕中之鱉。
這是以少勝多,奇襲的勝利之戰!
阮遙集捂著臉,在這黑夜里頭,一雙眼睛如同狼一般的銳利。
他想殺人。
天光破曉,黎明來到。
阮遙集手持長刃,騎在高頭大馬上。
此時處處都是血氣彌漫,清晨的薄霧里頭都是血氣,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這才是真正的戰場,這是趙國士兵尸體堆積的平原。
使人忍不住穿過歷史,最后實現停留在白起坑殺趙軍四十萬兵士的節點。
晨曦的微光里,這闖過鬼門關的少年,面朝南方,面上浮現出極為淺淡而愜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