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演員的自我修仙

第405章 玉筆峰上離人曲

蘇音其實并不真正地“看”到天空。

在這個混沌黑暗的時空里,她的感知很可能也是錯誤的。

但是,冥冥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那混沌未知的某處,她的雙眸凝視的方向,正是這一方世界“天空”。

而天空正在碎散。

無數巨大的黑色未知物質從那里掉落,掉落后空出的部分,則是模糊的一片灰白。

那些黑色的物質似乎并沒有質量,又或許它的質量與蘇音所理解的物理常識相悖,因而它們落往了四面八方,又從四面八方聚落于一處。

在蘇音的靈視下,這些物質忽明忽滅、時隱時現,偶爾交錯時,便會劃過一片片瑰麗的玄光。

她能夠知覺到它們中一部分的存在,而其余的部分,則似乎根本就不曾停留在她的記憶里。

蘇音不由想起了在現代世界讀過的一句話:

時間淡去了一切。

時間也加深了一切。

在此刻,她意識到或意識不到的那些事物,便是對時間最好的印證。

但很快地,知覺也漸漸變得縹緲虛無,她的心里一片空明。

混沌帶來了失序,而失序則將蘇音的意志攫取了大半,僅存下來清醒的那一小部分,則用著一種迢遙的、無法確然的方式聽到了……不,不,那絕不是聽。

蘇音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這樣想著。

縱使思維已然混亂到了極點,那些紛亂的念頭中還是現出了這樣一條邏輯清晰的脈絡,如一葉劈開水面的輕舟,縱使浩水無涯,那乍分即合的痕跡卻也存在了一剎。

蘇音確定,那絕不是她能夠“聽”見的。

那是遠超五感、心靈與神識層面的更遙遠的東西,其與蘇音本身甚至也并無關聯,只不過臨時以她為載體,“允可”她借助某個存在的力量,感知到了……

一段旋律。

一段古老的、傾訴著不舍與別愁的旋律。

像是一支離歌。

那歌者仿佛是個女子,可再仔細感受,卻又好似是一名男子。

圓潤甜麗的的女聲飄蕩在水波深處,滄桑的男聲便是風吹開水面流轉的光影。

兩道聲線一高一低、一隱一現,時而交匯一處,時而分向前行。

唯一不變的,是歌里的悲戚與離傷。

他思念著某個人。

她戀慕著某個人。

可最終,他們還是分開了。

在下著雨的清晨,濕漉漉的馬車停靠于柳岸,纖細的柳條垂落水面,拂亂荇藻,那載著離人的小舟,緩緩駛出了渡口。

絲帕飛舞在風里,青襟被雨霧打濕,他或者她,消失在了蒼茫的水際。

自此后,天各一方,永不能再見。

一聲極輕的嘆息,自遼遠未知之處而來,一如那支恍若無聲的離歌,切近時,卻又近在唇齒。

起初,蘇音并未意識到那是出自于她口中的嘆息,直到后心的微汗讓她覺出了一絲涼意,她才終是發現,她的感知又回來了。

隨感知同時回歸的,還有靈魂出離身體的空虛,如同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蘇音有了種奇異的即視感。

記憶中,她與體內那位神胎的每一次會面,皆會伴隨著這種大夢一場、萬事皆休的感覺。

那么,方才的她又是入了誰的夢?那唱著離歌的男子或女子,又會是誰?

蘇音在恍惚中潛神入海。

剔透的木琴依舊孤懸于海面,四弦寂然,唯有角弦無聲輕振,周遭星霰飄舞,好似離歌中那一場清晨的微雨。

“你……你是誰?”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搖曳地、有若風中之燭的殘破語聲,聽在蘇音耳中,卻似是一記炸雷。

她驀然回過神,眼前是一團花花綠綠、朦朦朧朧的事物,一條粗達丈許的雪白長尾自那事物身后直拖向黑霧深處,似是沒有盡頭。

蛇妖?!

龐大的靈壓幾乎在蘇音泛起此念的瞬間便襲向面門,她想也不想,抽刀便砍。

“阿公!”

浩蕩的青光如霧中月華,朱朱的尖叫聲便被這月華滌作了細屑,紛紛揚揚,像月光下不起眼微塵。

蘇音的刀停在了半空。

月華散淡,青芒勝水,映照出那團花花綠綠的東西的形狀。

還真是個人。

花衣裳、花背囊、發髻上簪著朵好似冰晶織就的異花。

那是一名男子。

他髻上的冰花,皎潔如月。

細看來,那冰花足有拳頭大小,花瓣重重疊疊,晶華四溢,花蕊則如雪堆的一般,蓬松柔軟,離散著絲絲縷縷水藍色的靈霧。

此刻,青溟的刀光猶未散盡,冰花上晶瑩閃爍、五色紛繁,無邊黑霧中便乍然升起了一道虹。

那簪花的男子便在虹影中望著蘇音,身影晃動得像是手持攝影機拍攝再經由極弱信號傳輸出來的故障畫面。

無論是他本人、還是他寄身的那一小方天地,都在劇烈地抖動著,即便以蘇音的靈眸,亦生出了眼暈之感。

足足花去了半分鐘的時間,她才拼湊出了這男子的五官。

三十許年紀,眉目清秀,只是面色灰敗,兩腮深陷,雙目也摳得厲害,眼袋與黑眼圈十分嚴重,似是幾百年沒睡過好覺了。

這便是朱朱的阿公?這么年輕?

“阿公,是阿公呢,阿公就在這里!”

朱朱的意念顫抖著傳來,帶著明顯的哭腔。

此地氣機不穩,她的意念便也微弱了好些,但意念中的肯定卻是不容置疑的。

“他有水靈息。”

阿白的意念也隨后響起,卻是罕見地說了句整話:

阿白對水元素的感應比朱朱還要強,他既如此說,便表明這個花衣男子——估摸著就是朱朱阿公了——的身上有一件水系寶物。

很可能是靈寶。

“你看得到我么?你看到我了么?”

朱朱的阿公一面叫著,一面合身撲了過來。

不過,他的身體似乎被某種東西束縛住了,前撲的動作只撲出一半,他便不受控制地倒仰了下去。

他也不氣餒,原地后滾翻一圈便重沖上前,一雙眼睛興奮得發紅:

“你是真的吧?你是真人吧?哈哈哈,我果然在玉筆峰!我就知道這里是玉筆峰,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腳下踩著的就是玉筆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