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演員的自我修仙

第438章 神的饋贈

“我是……蘇茵……么?”

玉像靜默無聲,然而,下方那些絮狀的朦朧光影卻有若怒海般咆哮著,重重巨浪沖向玉像基座,發出雷霆般的轟鳴。

無需言語,這整個世界便是神的意志。

神正在動搖。

蘇音的耳鼓一陣劇痛,如同被鋼針刺穿,旋即便有溫熱的液體滑下。很快地,一切聲息便都隱去,她的魂體表面也現出了一道細細的裂痕。

她失去了聽覺。

可奇異的是,在眾聲寂滅的那個剎那,她的意識海卻扭曲了一瞬,那片靜謐的黑暗中現出了數道色彩怪異的線條,每一根都與腳下的云海勾連。

于是,蘇音眼前便幻化出了一幅詭譎靜止的畫面:

殘陽如血,金色的沙漠如死寂之海,而在這金色死海的一隅、某個形狀狹長的地帶,細雪紛飛如舞,恍若江南風絮……

不,那并不是雪。

蘇音很快便“看”清,那些飄揚的碎屑并不是雪的素白,而是淺嫩的紅,像是風吹落的櫻花。而在這亂紅飛舞的后方,則是一片與那片地帶同樣狹長、呈扁平直立狀的光幕,就像是一面由靈力與法術構筑的墻壁。

這畫面在不到十分之一個呼吸的時間里閃現,快到蘇音幾乎錯以為那是幻覺。

但是,她怎么可能在幻覺中見到自己從不曾親眼見過的西北第五區?

更遑論那一整支超出她認知的現代化部隊、以及那些她都認不出是什么類別、一看就很具殺傷力的大型武器了。

戰爭片從來就不是蘇音的取向,而她在這方面的知識也約等于零。她不可能憑空想象出她從沒見過的東西。

更有甚者,在看到或感應到那幅畫面的同時,蘇音還覺出了空氣的流動、現場氛圍的壓抑以及四周環境的變化。

那是外部世界在某個瞬間狀態的呈現。

自從被奪舍后,蘇音第一次感知到了自己身體的存在。雖然只有極短的一息。

神的意志不再堅穩。

蘇音很快得出了這個結論。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拿到那短短一剎的身體控制權。

“我是……蘇茵么……蘇茵……又是誰?”

腳下的云海翻騰怒吼,空間里傳出巨大的回音。

雖然耳不能聞、目不能視,可蘇音的魂體卻能夠感應到這一切,且也在因這一切而變得越發脆弱。

空間的擠壓感更強了,那透明的膠質物變成了堅硬緊密的花岡巖,蘇音整個人便如一柄未曾開鋒的鈍劍,一厘米、一厘米地向著上方艱難挺進。

那已經不能稱作飛了,而是在頂著颶風攀登天梯。可即便如此,蘇音也沒放棄繼續動搖去某個意志。

“你簡直……太好笑了……”她喘著氣說道,半透明的魂體時而幻化為懷抱古舊琴的青衣女冠,時而又是袍袖翩飛的絳裙女子:

“你不是自稱為神么?神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怎能為神?”

“轟隆隆——”

玉像陡然劇震,那具溫潤玉質的軀體以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姿態搖晃著,如果蘇音能夠看到,一定會驚異于它那如同幻影般的震蕩。

整個空間都在這劇震中發出了顫抖的悲鳴。

蘇音忍不住咧了咧嘴。

真TM疼啊。

也就是她蘇娘娘執念夠重、死皮賴臉不肯消失,才能在經受了一回魂散之痛后還能硬挺著受這二茬罪,換一般人可能早就受不了了。

可這痛也連帶著一絲快感,尤其是看到某個不可一視的神胎開始自我懷疑,蘇音就有種“你也有今天”的舒心暢意。

神創造了囚籠。

因為祂想要一個囚徒。

于是,神便被囚籠禁錮。

畢竟只有神的造物,才能真正傷害甚至殺死神。

當然,上述西式語境的表述其實并不合蘇音的口味,她本人還是更偏愛言簡意賅的華夏短語,比如“作繭自縛”,再比如“自掘墳墓”等等諸如此類。

半神將蘇音強行拉進祂意識的最深層,試圖將蘇音永遠困在那里。

必須承認,祂差一滴滴就成功了。

可誰也沒想到(包括蘇音本人),在那個被深深埋葬根本找不到出路的地方,竟隱含著一段連神自己都已遺忘的過往,這無異于祂親手將致命的武器交給了敵手。

現在,祂的敵人便要用這武器來對付祂。

這是來自于神的饋贈,凡人如蘇音,自當欣然接受便好好使用。

高不可及的玉像前,蘇音移動得緩慢而又堅定。

她已經無法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了。

繼視覺與聽覺之后,她的語言功能也已被剝奪。神的怒火無處不在,神的懲罰無可違逆,在這一刻,蘇音無比真切地體會出了神罰的威力。

晶瑩的碎屑自魂體表面脫落,悄然滋生的裂痕正快速遍及全身,不過短短數分鐘,蘇音的狀態已經與上一次魂碎前相同,可她卻依舊不曾停止前行的步伐。

足底的白蓮一朵接一朵凋零、綻放、再凋零、再綻放……周而復始中,她飛向那奪目紅光的身影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青衣女冠手捏法訣、絳裙女子背負長刀。

兩個世界的蘇音在這一刻交替現身,浩蕩的天元真靈游走于身畔,無數遍地重復寫下對神的否定:

你的名字是蘇茵

你并不是我

你更不是神

神以蘇音之身成神,可祂卻并不是蘇音而是蘇茵,而這個蘇茵到底是何方人士,神一無所知。

這一整套邏輯鏈完美自洽。本該無所不知的神卻連自己的來歷都不知道,又何談成神?

“嘩啷——嘩啷——”

以自己的腦瓜頂進行著開山裂石工程的蘇音,驀然聽到了一陣風聲。

寂靜的世界就此變得喧囂,那風聲帶著尖銳的哨音,就好像這里一下子長出了成千上萬棵白樺樹,無數的葉片在風里打著旋,發出了空洞的回音。

時間仿佛停止了,蘇音爬升的身影隨之凝固。

隨后,她滯澀的身形在某個時刻驀地如擺脫桎梏的蝴蝶,輕盈得仿佛能飄上天際。

壓迫感一下子不見了。

那曾阻撓蘇音前行的花崗巖在頃刻間軟化、消散,越來越狂暴的風掀動她的衣角,四面八方地涌動。

這里不該有風的。

一如這里也不該有蘇音。

這片空間因玉像的存在而誕生,它本容不下別的事物。

可現在,風聲獵獵,蘇音的衣袂在風里飛舞,似一面迎空舒展的旗幟。

她緩緩睜開了眼。

視覺回來了。

她看到眼前那串華麗的七寶琉璃掛珠,珍珠顆顆圓潤、光華流轉,每一粒都比蘇音的身體大上十幾倍。

隨后,她閉合唇自如地張開,發出了一聲很輕的笑:

“呵,你終于想起來了?”

想起“遺忘了我是誰”這樣一件事?

想起了“我也有不知道的事”這樣一個事實?

蘇音瞇起了眼。

此時的她已經飛到了玉像的胸腹處,而頭頂那輪赤紅,正散發出萬丈光芒,刺得蘇音不得不移開視線。

隨后她便看到,一片晶瑩的指甲自玉像抬起的左手剝離了下來。

這枚指甲有著完美無缺的形狀與光澤,宛若被上天賦予的某種神力打造而成,每一個邊角都閃爍著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柔潤的光。

而現在,它卻像是再也無力依附在那具玉像上,于是自行脫落,懸浮在與它原本的位置平行的一角,然后,光澤緩緩褪去,直到化作一片焦黑的玉焚。

紅光愈加耀眼,云海化作了血潮,天空一片殷紅。

青袍少女拔出長刀,絳裙女子趺坐于虛空,那曼妙多姿的身影如舒展的云。

下一息,紅光陡然暴漲,青云之上,傳來了一聲蒼茫的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