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謀

第八章

“自是樣樣都好的。”譚大家笑著回他。

幾人請譚大家進府,而后一同去拜見謝夫人。

一路上,王鈺朝著譚清一擠眉弄眼。

譚清一性子極安靜,瞧見王鈺擠眉弄眼,也不去搭話,只瞇笑著看她。

王鈺使了好一會兒眼色,譚清一都不與她搭話,她覺著無趣,垂著頭直嘆氣。

謝慈音看她好笑,低聲朝她道:“你若是有話同她說,倒是開口啊。這擠眉弄眼的,旁人怎么知道你想說什么。”

王鈺搖頭,偷瞧了一眼譚清一扶著的譚大家,道:“你又不是不知老師脾氣,我若開口同清一說話,必要遭他說教。”

“平白無故的,他說你作甚?”謝慈音知曉這位老師的脾氣,雖說是過于古板,保守了些,可也不至于到說兩句話便要被說教的地步。

似是想起什么難以啟齒的事,王鈺臉上泛起一絲異樣的紅。

“是不是你在瑯琊做了什么,惹得老師生氣?”見她如此,謝慈音追問道。

王鈺放慢了腳步,頗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謝慈音跟在她身邊,準備聽她的后續。

“就是,唉!都怪哥哥。”她說到這,瞪了一眼前頭跟譚大家說話的王銜。

怪王銜?這絕對是王鈺的推脫之詞。

他這個表哥,不愧是譚大家的得意門生,不但學問深得譚大家深傳,就連性格也一模一樣。

要說他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打死謝慈音也不信。

“銜哥哥那樣的性子會做什么事,恐怕是你的推脫之詞。你快說,你干了什么事,開罪了老師。”她為王銜辯解道。

王鈺跺了跺腳,咬牙說道:“阿姊你也知道,哥哥話少性子悶,不會逗女孩子開心。那日里我瞧見瑯琊書院里的那個姓白的書生給譚阿姊送了封信,你還記得那白書生嗎?就是那個白員外家的郎君。譚阿姊沒要他的信,他惱怒將那信扔在地上,我心中好奇,待她二人都走了后就撿起來瞧了瞧。”

她說到這,被謝慈音打斷“你怎可隨意拆別人的信件,鈺兒,你也不小了…”

王鈺止住謝慈音的說教,繼續道:“阿姊~你聽我說完。那信中是白郎君寫的酸詩!!!雖然說酸,可我也是女子,我讀著也會覺著感動,這久而久之的,我怕譚阿姊也感動了。反觀哥哥,見著譚阿姊,要么就是之乎者也,要么就是老師長老師短。我怕日后哥哥不是那白郎君的對手,萬一日后譚阿姊被那白郎君打動了呢。如此想著,我便決定為哥哥做些什么。所以,我便也仿著那白郎君,為譚阿姊做了幾首酸詩,以哥哥的名義送了過去,誰知信沒到譚阿姊那里,反而到了老師手里!我雖極力去模仿哥哥的筆跡,但老師一眼就瞧出來了,還將我拉去狠狠說教了一番。自那以后,我一跟譚阿姊說話,老師定要說上我兩句。”

謝慈音噗嗤一笑,戳了戳她的腦袋,無奈道:“你呀你,真該好好學學規矩體統了。”

到了謝夫人的院子,謝鴻也在。眼見譚大家走進來,謝鴻忙起身行禮,卻被進門的譚大家摁住“別拜我了,你如今是一品的官身,沒得拜我一個平頭百姓。”

這話說得謝鴻羞愧難當,只作輯道:“老師說得哪里話,承蒙老師教導一場,才能在官場謀得幾口飯吃。”

在譚大家手下讀了好幾年書的謝慈音此刻才知道,原來自家的老爹,也是譚大家的學生。怪不得,千求萬求,也要將譚大家從瑯琊求來給謝明韜上課。

謝夫人在一旁,也跟著謝鴻朝譚大家見禮。對待謝夫人,譚大家倒是溫和不少“多年不見,夫人可還好?”

謝夫人溫聲回他道:“勞您老記掛,我一切都好。這一路山高路遠的,倒是叫您為我這個皮猴兒勞累了。”

譚大家擺手,正色道:“談何勞累不勞累的,老朽一家大禍臨頭之際蒙老家主出手搭救,才得以過上如今這般順遂的日子,為著這,我也要盡心盡力將他們教好才是。”

這事,謝慈音倒是聽過一些的。譚家本是侯爵府上,若是真論起來,與皇家也是有幾分血緣的。可前朝藩王作亂,譚清一的父親跟著摻和進去了,險些將一家子都斷送了。

最后,還是她母親的父親,王氏的老家主出面,這才保下了譚家上下一家老小。然而譚清一的父親,卻是保不住的,只獨留了譚清一這么一個女兒,譚大家很是愛重。

“陳年舊事,自是不必再提。”謝夫人笑道。

幾人和和美美用了膳,又寒暄了一番,氣氛很是融洽。

只是這融洽的氣氛還未持續幾個時辰,太子便上門了。

雖是打著問候譚大家的名號來的,內里怕是沖著謝慈音。

想到這,謝慈音揉揉發漲的頭,只恨不得立馬就剪了頭發到寺廟里去當姑子去。

會客堂里,謝夫人同謝鴻還有譚大家和王銜坐著,幾個姑娘,被安置在了后頭的屏風后面。

對著太子,謝夫人收起了平日里那份對人的溫柔,只冷著一張臉;謝鴻到還好,端著笑問他這幾日在忙什么。

“也沒有什么可忙的,只不過幫父皇看看奏章罷了。”明翼謙虛回他道。

“陛下肯叫你看奏章,那便是信任你。”謝鴻道。

大家不喜皇家官場,只覺官場也好,皇家也好,表面風光無限,內里骯臟不堪。

在堂內坐了許久,他也不與太子搭話,太子也懶得同他寒暄,只一個勁得討好謝鴻。

坐在屏風后首的王鈺皺眉,覺得這太子身上功利味兒太重,著實是有些俗氣。

幾盞茶下來,他竟是變著法的在朝謝鴻炫耀,他在陛下那兒有多得臉面,誰又稀罕呢。

“太子殿下怎么還不走?累得我們不能動彈只能坐在這兒。”她同坐在一旁的二人低聲道,言語中有些不悅。

譚清一聞言抬頭瞧了一眼正云淡風輕喝茶的謝慈音,緩緩道:“許是殿下,想多聽聽謝伯父對他的見解。”

“管他幾時走,你若是坐不住,誰也不曾攔著你,叫檀桑領你朝后門走就是,何苦在這里念叨。小心隔墻有耳,治你一個不敬之罪。”謝慈音放下茶碗,朝王鈺道。

王鈺撇撇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只是覺著太子配不上謝慈音,在心頭替謝慈音委屈,面上也就越發的厭惡明翼。

見謝慈音不與她共情,她憤然的擺弄著案幾上的玉條糕。

外間的太子說了許多的廢話以后,終于開口表面了來意。

“我來時母后囑咐我帶些東西給音妹妹,不知她是否在堂后,可方便出來取一下?”他言語中滿是試探與打量。

“太子殿下有什么要轉交的,交給我這個母親便是。”謝夫人冷聲開口,將他的心思看得透徹。

謝慈音聽見她的名字,起身站到了屏風旁去聽,生怕一個不仔細,她這門親事就要塵埃落定。

“自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母后素日里帶著的那支鳳頭釵,舅母代為收下也是行的。”太子從衣袖中抽出一個梨花木鑲嵌寶石的錦盒,呈給謝夫人。

皇后頭上的鳳頭釵,還不算稀罕物件?這鳳頭釵意味著什么,謝夫人與謝鴻都清楚,屏風后頭的謝慈音自然也清楚;這是,上門來表真心來了。

謝慈音攥著衣袖,生怕謝夫人與謝鴻收下這鳳頭釵。明橫這顆真心,她謝慈音可要不起。

眼見著謝夫人猶豫,謝鴻正準備要去接,她不再觀望,而是走了出去。

王鈺還沒來得及反應,謝慈音就已經繞過屏風出去了,怕謝慈音被責罵,她趕忙的跟著走了出去,獨立譚清一一人坐在那。

“爹爹,母親。”她先朝二人行禮,謝夫人見她闖出來,有些不高興,而謝鴻則是一臉的錯愕。

后頭跟著的王鈺也趕忙福身行禮,而后低著頭,不敢去看謝夫人與王銜。

“這般無禮,長時間未罰你,你便將禮數忘記了么?”謝夫人朝謝慈音嚴厲道。

“音兒有錯,母親后頭再罰,眼下我有幾句話相同太子殿下說,還望母親準許。”她懇切的瞧著謝夫人。

眼見女兒眼睛里寫滿了請求與焦急,謝夫人方才心頭那幾分怒氣也就散了。

“你爹爹在這,你且先爭得他的同意吧。”謝夫人將這請求推給謝鴻,而后悠悠吃起茶來。

謝慈音又將那滿含情感的眸子,轉過去瞧著謝鴻。

謝鴻最是好說話,還未等女兒開口,他便大手一揮允許了。

謝慈音福禮謝過雙親后,轉而對著明橫。

他今日穿了一身云蟒過肩淺輕紗長袍,腰間系著青白玉龍紋腰帶,頗有幾分天子氣概。

見了謝慈音,許是有些高興,他的嘴角微微翹起。

“太子殿下。”謝慈音微微福身請安。

明橫見她福身請安,作勢就要去扶她,這手還未到面前,謝慈音已經起身后退了一步。

明橫見她如此抗拒自己,眉目染上了幾分怒意。他雖幼時過得有些潦倒,可自打當了太子后,還從未有人這般駁他的面子的,幾次三番將他置之不理也不說,見了面,避他如蛇蝎一般。怎么,她謝氏女就如此高貴?

想到這些,他面上那幾分笑意盡數散去。他開口冷聲道:“音妹妹有何話要對本殿說,快說罷。本殿剛想起,東宮還有些政務要處理。”

對著他,謝慈音實在是連個笑臉都擠不出來,只道:“勞煩太子殿下跑上這么一趟了,只是眼下,慈音恐怕還帶不起這支釵。”

明橫挑眉,詫異道:“你從前,不是最屬意這支釵么?眼下送來給你,你又不想要了?”

確實,她幼時逢大朝會進宮請安時見了謝皇后的這一支鳳頭釵,著時是喜歡的緊。

那時她尚不知鳳頭釵的意義,只一心覺得釵子華麗精美,想要討回去;

上一世時,這支釵子也是送到了她手里。

可她眼下不是孩童,更不是那個無知無畏的謝慈音,她自覺擔不起這釵,在那個位置也做不好。

重活一次,她不求一路榮華,只求一世常安。

“都起吧,已是許久未見到幾位小友了。”他捋著白色的胡須,神色頗為溫和。

“老師一切安好。”王銜朝他寒暄道。

這譚大家可不得了,教出來的學生,幾乎沒有落榜的。豪不夸張的說,大魏的學子就沒有不想當他學生的。

為著表示出主人家的敬重,一早謝夫人就讓幾個小的去門口等著接譚大家。

幾人都是受過譚大家教導的人,說起來也都算是譚大家的學生,都應該稱呼譚大家一聲老師。

車停下,簾子被人掀開,首先下來的便是譚清一,她身后,譚大家緩緩走出來。

譚清一先下馬車而后將譚大家扶下來,而后朝眾人見禮,眾人又朝著譚大家請安。

謝慈音嘖了一聲,恨鐵不成鋼道:“這無關乎幫不幫他的問題!你是女子,這樣的做派,外頭的人不會覺著你心善仁慈,只會覺得你愛拋頭露面,逞強出頭。若是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看你會不會被那些個吐沫星子淹死。”

“我帶著斗笠呢,何人能知道。”

“即使帶著斗笠,也會有人看出來,這滿長安的,誰不知道你我。”

因此,幾人十分敬重譚大家,更何況,王銜是和譚大家的孫女譚清一定了親的。

標志著瑯琊王氏的馬車緩緩駛來,除了即將被單獨教導的謝明韜,和一向易被譚大家說教的王鈺,其余幾人臉上都露出笑來。

第二日,謝府為謝明韜請的老師也從瑯琊到了長安。

從前謝明韜便是從江寧到瑯琊去求學,教導他的,是當代大儒譚嗣譚大家。

“你倒是膽子大,回去我定要稟明母親,好好說道你一番。”馬車上,謝慈音訓斥著王鈺。

王鈺低著頭,小聲嘀咕道:“若是沒有我幫他射的那幾箭,他怕就活不到侍衛來了。”

她與王鈺是家中獨女,平日里都是千嬌萬寵的,若不是經歷上一世,也許謝慈音也會同王鈺一樣,浪漫天真,勇敢無謂。

可她親眼目睹父母離世,家族被抄,那些所謂的底氣早已散盡,即使眼下謝家還是風光無限,她也不敢如以前那般行事。

回了謝府,謝慈音將今日的事情瞞了下來。若是同謝夫人說,怕是王鈺要被狠狠訓斥一番,而后二人再不得出門去。

“可總不能,總不能瞧著那人死在眼皮子底下。阿姊,我發現你來江寧以后,不如以前那般大膽了。”

說不過她,謝慈音搖搖頭。

“大人否失職,自有檢察院來查。眼下,還請大人給本殿請個大夫。”他靠著橋欄,有氣無力的道。

明翼傷得極重,身上華貴的衣衫都被砍爛了多處,能與這領頭侍衛說上話,已是撐到了極限,說了這句話后,就暈過去了。

那領頭的侍衛見他暈了過去,幾乎要嚇死,跪著爬到他面前大聲喊著“殿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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