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快瞧,那位遲大小姐走了!”以冬晃了晃元若的腰,她兩條手臂還固在上頭沒挪開呢。
元若應聲抬頭,就見遲慧慧滿臉怒氣和不甘,朝侍者咒罵一聲后,帶人轉身離去。
她身邊丫鬟緊隨其后,臉色同樣難看,但那難看中,似乎還摻雜了點……畏懼?
畏懼?
元若再三確認,那確實是畏懼。
一個演戲的場子,一個有些名氣的戲班子,是什么會讓她廣陽伯府大小姐吃癟?大庭廣眾不要面子,生咽了這口氣而退走?還讓那個目中無人,狗仗人勢的貼身侍婢畏懼?
在元若視線不及的拐角,一名黑衣男子朝侍者頷首后轉身朝樓上而去。
鬧事的人走了,隊伍重新開始往前挪。
足被擠了一刻多鐘,元若同以冬才找回自己的腳,腳踏實地踏進古樓大門。
“小姐里面請。”是先前挨了巴掌的侍者,他側臉微微腫著,身姿卻依舊恭謹有禮。
元若四下打量一圈,盯著垂簾幔帳的二樓給以冬遞了個眼色。
以冬與元若打了這么多次配合,小姐一個眼神,她立馬明白接下來該怎么做。況且,今日出門到現在,手里揣的銀子可還一分都沒動過呢。
“小哥,二樓可還有雅間?”
“有的,小姐這邊請。”侍者引二人往樓梯上走。
“找間視野好,雅致些的給我家小姐。”說著,以冬‘唰’從袖口掏出一張嶄新的銀票,往侍者面前一遞:“再給我家小姐上壺好茶,幾碟jing致些的點心果子,剩下的不用找了!”
以冬說的豪氣干云,讓元若聽出了狗大戶下館子喝豆漿,喝一碗倒一碗的豪氣勁兒,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侍者恭敬接過銀票,引二人拐了個彎兒,進到一間雅室。
“小姐看這間如何?”
房間位置靠里,相對安靜,拉開幔帳看下去,正對戲臺,視野相當好。以冬轉了一圈,滿意地點點頭,轉而看向元若,等待小姐的意見。
元若掃了眼四周,位置確實不錯,僅次于隔壁那間。
從結構上看,隔壁應該是正對戲臺,視野及收音俱佳。方才走過來時,聽見那間有聲音隱隱傳出,就是不知,今日里頭坐了什么樣的客人……
元若點點頭,表示滿意。
侍者得到答復轉身退走,去準備茶水。
以冬服侍元若坐下,見小姐依舊四下張望,不禁好奇道:“小姐,是覺著哪里不對?”
“無事。”元若猜測這里定然不簡單,但看了一圈也未曾發現異樣,干脆收回神,同以冬一道坐等看戲。
等了約莫一刻鐘,一道清亮嗓音拔地而起,鼓點緊隨其后,密密匝匝,接著各種伴奏聲陸續加入,舞臺正式開演。
這出戲說的是一紈绔公子在坊間偶遇俏麗佳人,一眼定終身,找了媒婆前去提親。
媒婆上門得知佳人早已許配人家,紈绔公子氣不過當場鬧開。女子父親怒斥公子不成體統,公子撒潑打砸桌椅,惡語相向,氣的老父吐血三升,仰頭暈厥。
不出三日,與女子結親的人家聽聞女子家得罪權貴,恐惹上麻煩,帶著信物上門退親。女子父親火冒三丈,一口氣沒上來,撒手人寰。
女子母親悲痛欲絕,緊隨其父而去。臨走前留給女子最后一句話:誓死不許嫁仇家!
紈绔公子得知消息后悔萬分,避開人群前去吊唁。
再見女子時,女子光華不再,她面如素縞,身若紙片,淡漠的眼神里不見一絲生氣。
紈绔準備了滿腹的懺悔與寬慰,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帶著滿心的愧疚,紈绔不再紈绔。他內心背負沉重,征兵上了戰場,只因女子那一句:
‘公子勢高,何不發于戰場,站于廟堂?食朝廷以奉祿,受萬民之供養,整日游手好閑,取小民為樂,公子良心可安?!’
那聲音哀婉凄涼,憤慨也鏗鏘,聽的在場看官個個紅了眼眶。
一次次槍林箭雨,一次次死里逃生,轉眼三十載,男子一頭華發,一身傷疤,邊境歸來再次站到女子家門前。
兩個垂垂老矣的暮年人對視相望,男子躬身,鄭重下拜,憋在心口三十余載的一句‘對不起’終于說出口。
女子淚如雨下。
二人一個終身未娶,一個終身未嫁,彼此原諒后,于同一日安然步入黃泉。
戲臺上,飾演紈绔跌宕一生的,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十三戲段公子。
這人的戲著實出彩,神情到位,嗓子也好!唱腔該輕佻時輕佻,該厚重時厚重,人生大變幾個轉折,被他拿捏的十分到位。
“不錯,不錯。”元若呷一口茶慢慢品著,身旁以冬突然‘哇’一聲哭開,嚇了元若一哆嗦,茶水灑滿手。
“小姐,他們其實是相愛的,對嗎?”以冬一把鼻涕一把淚,朝元若問道。
外頭層層疊疊地抽泣聲傳進來,元若悠悠嘆出口氣:“或許吧。”
“既然相愛,他們為何不在一起?”以冬抽噎著:“那個未婚夫一家就是混蛋!公子提親時若兩人便在一起,那后來的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元若憐愛地捏了捏以冬軟乎乎的臉頰,無奈道:“小傻瓜,人生哪里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可是,可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階層,是現實難以跨越的鴻溝!”
以冬一臉懵懂:“小姐,什么意思?”
“乖,不哭了。你想,若是沒有前事的發生,又怎會激起少年紈绔的報國志!戰場拼殺三十載,這樣的人生,不比渾噩度日來的強?”
以冬抹了把眼淚,點點頭,又搖搖頭:“小姐,事情不能這般想!那公子是實現了報國之志,可女子呢?女子就該被欺凌,被踐踏?她原本的大好人生又該如何?”
“是啊!人們只會為勝利者報之以歌。女子,在這個時代只會被當作背景板,若不自己爭取人生,又有誰會在乎呢!”
旁邊雅間內,一男子玄衣墨冠,一雙鷹眼銳利不凡。他身邊一黑衣侍衛垂首而立,細看,正是先前悄悄出現在爭執現場的男子。
“爺,可需請旁邊二位過來一敘?”眼見自家爺聽的認真,顯然是對隔壁那位來了興致,黑衣侍衛恭聲問道。№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