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油燈照夜,光稀影薄。
穿著淺綠窠絲長裙,外罩深綠無袖夾襖的妙齡少女獨坐在長條柳木寬凳上掩面哀泣。
正是小符斜掛綠云鬢,燈下佳人梨花淚。
同為女子的萬寧踏入房間看得此幕都覺心尖兒一顫,心生憐愛。
在得知這少女便是祝媽媽的女兒芙蕖時,萬寧簡直不敢相信。
矮胖挫的祝媽媽竟能生出如此曼妙動人的女兒?
見了岑平等人進屋來,芙蕖聘聘裊裊起身,悲悲戚戚跪到岑平腳下,話未說淚先落。
“芙蕖求主君做主,為娘親申冤。”語之切切,淚兒簌簌,真正是我見猶憐。
岑平淡淡說道:“你起來說話。”
芙蕖嚶嚶啼哭,不肯起身:“主君若不為奴做主,奴不能為母申冤,還有何臉面活著,還不如跪死在此,隨母而去。”
岑平皺了皺眉,道:“這案子還在調查,你若有冤,好好說便是,不必要死要活。”
芙蕖捻帕拭淚,抽泣幾聲方再說道:“奴家的爹爹一年前為府里辦事沒了性命,獨留了奴和娘親相依為命,幸而主君、主母厚待,奴得以到三姑娘院中服侍。
原以為離得娘親近些,可以照顧娘,不想未能好好盡孝,娘親就……就走了。
娘雖平日里脾氣暴躁些,對主君、主母確是忠心耿耿。今日領命辦事,卻不想得罪了四姑娘,招惹了這等禍事。那雀尾手段殘忍,生生折斷了娘親的手腕不說,還將她痛打一頓,以至娘親就這樣……就這樣傷重而亡了。
主君,主君,求您做主,將那打人之人依法嚴辦,為奴娘親伸冤呀!”
芙蕖聲淚俱下,美目婉轉,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足以讓不明真相的人以為府中的四姑娘定是那窮兇極惡,縱奴行兇的惡主。
萬寧靜靜地聽她訴完,待她說到最激動處時,忽然摘下帷帽,淺淺一笑問道:“芙蕖,你是說我縱奴行兇么?”
芙蕖大愕,哭紅的雙眼陡然睜大,結結巴巴應道:“四……四姑娘,您怎么來了?”
剛剛她只看到了岑平進屋,身后的姑娘戴著帷帽她也沒細瞧,以為是跟著主君來的女使,卻沒想到是四姑娘。
芙蕖暗叫不好,后悔自個兒不該把話頭引到了四姑娘身上,心思百轉間又嚶嚶哭道:“四姑娘海涵,奴萬萬不敢說您的不是。奴是說雀尾姑娘一時失手傷了娘親,娘親身子本來不好,這才……雖然雀尾姑娘不是有意的,可是畢竟娘是因為驚嚇過度加上傷重才沒的,故而奴斗膽請姑娘和主君為奴做主。”
“芙蕖,你為何認定祝媽媽的死一定是雀尾所致”萬寧也算見過不少狡猾奸詐之人,卻沒見過如此說謊如吃飯一般自然的美人兒。
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真是讓萬寧嘆為觀止。
“四姑娘,奴,奴……”芙蕖眼眸轉動,臉上懼色愈濃。
這四姑娘今日剛剛回府,于她不過是午后在雅麗居見過一面,她實在是摸不準這四姑娘的脾性,倒不敢再隨意說話。
“你也不用怕我,若真是我的人害了祝媽媽性命,我也不會包庇她。”萬寧眸光微閃,晶瑩的眸子盯著芙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但,同樣的,若是有人蓄意誹謗陷害,那,我定不會輕饒了她。”
芙蕖更懼,身子一抖,原本跪直的身子瞬間癱了下去。
須臾呆愣之后,又開始嚶嚶嚶哭個不停。
岑平不耐止道:“芙蕖,本官知你因母親驟然離世悲切萬分,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查明真相,你且先止了哭,仔細將事情經過說說。”
芙蕖只好擦了擦淚,捻著帕子慢慢說道:“午后,娘親被四姑娘……的女使雀尾……打了……”抬眸怯怯看了萬寧一眼,見她并無怒色,這才繼續道:“娘親疼得厲害,主母仁慈,請了郎中來瞧。郎中為娘親接骨固定,又配了跌打損傷的藥敷于受傷的鼻梁處,娘親才好些了。
原先奴想求了三姑娘讓奴暫去大娘子院中照顧幾日,卻得了消息,要將娘親移到莊子里養傷。
奴見娘親傷得頗重,躺于床上無法動彈,就去求戴嬤嬤,望她去主母那求情能夠寬限些時日,但戴嬤嬤說這是老太太的意思,主母那邊無法改變,但能讓娘親吃了晚飯再走。
我便服侍娘親睡下。又去求了三姑娘,準了奴送娘去莊子上。
整個下午娘睡得極其不踏實,一直說身上疼痛,奴心疼萬分,又托人去求了郎中開了幾貼止疼藥,熬了給母親喝下。
晚飯后,便啟程一路到了這豐糧莊。卻不想,到了莊子才發現娘已經……已經沒了。”
說著,芙蕖哭聲由輕及重,最后嚎啕大哭起來。
“芙蕖!祝媽媽在來的途中就已經死了,你為何到了莊子里才發現?你不是一露相陪么?”萬寧問道。
“因為,因為娘說想要睡會,奴怕吵鬧到她,便出了車廂,坐于車外頭。”芙蕖回道。
“芙蕖,若如你所說祝媽媽覺得極度不適,即便她要睡,你也應該不會放心,會陪著在車內照顧,且車內只有你母女二人,怎會吵鬧,為何一定要到車外去?”
芙蕖垂首抹淚,沒有回答。
萬寧再問:“車外趕車的是男仆,按照常理,男女有大防,你不在車內待著,卻出來與趕車的男仆待著,這是為何?”
芙蕖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道:“這小車內里狹窄,奴也是想娘躺著舒服些,便到了外頭,將里頭都留給娘親。”
“那一路而來,你沒聽的里面有動靜?”萬寧問。
“不曾聽到,奴還以為是娘睡得熟,故而沒有聲響。要是知道會這樣,奴是萬萬不會到車外頭去的。”芙蕖一副悔不當初的表情。
聽了芙蕖所言,萬寧想了想又問了幾個問題。
“芙蕖,你說祝媽媽傷處疼痛難忍,她突然睡得如此熟,一路顛簸都未醒,你沒有過擔心?都不曾掀簾子瞧瞧?”
“郎中說,開的止疼湯藥有止疼安睡寧神的功效,故而娘喝了沒多久就想睡了,奴以為是藥效起了作用,故而不曾掀簾子打擾。”
“芙蕖,除了止疼湯藥,祝媽媽晚間吃了些什么?”
“娘那時候還未吃止疼藥,臉上疼痛,胃口不好,只簡單吃了幾口湯餅,還有一小塊鹵肉。”
“這些是特地給祝媽媽做的,還是你們都吃了這些?”
“奴和娘親都是府中仆從,哪有特地單做的福氣。這些東西都是和大伙兒一塊吃的,不過是娘動不了身,奴去端了進屋在屋子里頭吃的。”
萬寧不再問,轉而對岑平說道:“父親,我想見見今日趕車的馭夫。”
岑平點點頭,一邊吩咐外頭的莊戶嫂子進來繼續看著芙蕖,一邊陪著萬寧去了隔壁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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