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雨,通透冰涼。
榆木馬車早早地停在岑府門外候著。
岑旸今日穿了一身裁剪合體的月牙白錦袍,身姿清瘦挺拔,手撐油紙傘,步履輕緩,如詩似畫。
待到府門口時,他瞧見書童衣魚已在那候著,躬身垂頭斂手,極其恭敬的模樣。
走上前去,立于他的身旁,一絲絲淡淡的馨香漫漫隨風而至,在鼻尖縈繞。
岑旸唇角不易覺察地微微上揚。
“今日下雨,跟車而行不便,你上車伺候吧。”岑旸輕輕吩咐衣魚。
衣魚低著頭嗯了一聲。
等岑旸上了馬車,衣魚也跟著進了車內。車廂內布置的錦緞繡著各式的花紋,在這冬日里既添了生氣又顯得格外溫暖。
“寧兒妹妹果然是懂我意思的。”馬車駛動,岑旸含笑開口。
一直垂首不語的衣魚終于抬起頭,烏黑的眸子清亮靈動。
竟是扮做衣魚的萬寧。
“多謝兄長謀劃安排。”萬寧致謝。
岑旸卻擺擺手道:“這事與我何干,寧兒妹妹你可是自個兒女扮男裝混出府的。我可不知曉。”
萬寧撇撇嘴,這人真是“老奸巨猾”,剛剛還說自己懂他意思,一轉眼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寧兒妹妹,你為何對信國公這般感興趣?難道你想嫁給信國公?”岑旸含笑說著,眼里滿是戲謔。
萬寧大窘,臉兒漲紅,嗔怒道:“兄長怎么說這沒羞沒臊的話,我不過是…不過是感謝他為民除害又救了淺喜,這才想著當面謝謝他。”
“是嗎?那也該是淺喜去啊,你去做什么?話說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可是佳話,妹妹可是想去親自給淺喜長長眼,看看那信國公是不是可托付之人?”岑旸道。
萬寧語塞,她發現這岑旸話里皆是陷阱,怎么說都有可能被繞進去,還不如不說。
有些氣結的掀開車窗簾子一角,望著車外街景解悶,不再搭理岑旸。
岑旸也不在意,瞧著萬寧側顏淡淡的笑著。
消腫膏果然好用,萬寧昨晚被打的印記幾乎全部消退,要是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來了。
“你盯著我做什么?”萬寧察覺岑旸一直盯著自己瞧,不由羞臊起來,略用力的松開抓著車簾子的手,沒好氣地沖著岑旸發問。
“我看妹妹臉上已沒了挨打的印記,可見我那消腫膏還是很好用的。可憐菁兒就沒妹妹恢復的快了,聽說腫消了后,臉上仍是青紫一片。”岑旸嘖嘖嘆息。
萬寧沒接話,伸手扯開車簾子又去看車外風景,心里頭想著岑菁估摸這幾日臉怕是好不了了,昨個兒她氣急,那是掄圓了胳膊使了吃奶的力氣打的。故而今日她臉上的傷倒是好了大半,這打人的手卻還疼得厲害。
加上昨個為了搶抱要跌下寬凳的岑暉,自個兒直接拿胳膊給他當了肉墊,這岑暉雖小,重量卻是不輕,胳膊被這小胖孩砸了這一下,估摸著也要多日才會好了。
“你還瞧著我做什么?”萬寧本想著自己的心事,不想理會岑旸,但抵不住他一直盯著自個兒看的灼灼目光,忍不住又甩了簾子問道。
“我這個做哥哥的看看自己妹妹又怎么了?寧兒妹妹發這么大火做什么?”岑旸玩味地笑著,“難道寧兒妹妹你其實…不是我妹妹?”
話音落下,臉上笑容收起,眸底目光變得犀利。
萬寧倒也不怕,她早已想過聰慧如岑旸,怎可能會相信她是岑平在外生的女兒,只是她不知該如何和他說自己處心積慮進入岑家的目的。
“兄長這是惱我打了菁兒姐姐嗎?我知道菁兒姐姐是你的嫡親妹妹,我打了她,你定是惱我的。所以才會不認我。”萬寧忽然目光收斂,長睫如蓋,蓋住了圓圓的雙眼,裝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態。
岑旸看著她,有一會沒有做聲。
直到萬寧忍不住抬眸看向他,他才呵呵一笑,說道:“昨日的事是母親和菁兒有錯在先,我們都跟著受了罰,這事就此揭過吧。我只望你能拿對阿暉的真心來對菁兒,她…畢竟是你姐姐。”
一頓,又言:“人心換人心,她雖然嬌蠻,但心思卻不壞,既然來了岑家,那就是一家人了。”
萬寧怔了怔,岑旸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令她動容。
對待岑暉的真心…岑旸看出昨日她對岑暉那是真得是當自個兒親弟弟般疼愛。
只是他不知,她曾經真得有這樣一個憨厚可愛的弟弟。
每當吃飯的時候,他都會捧著自己的碗兒,蹣跚著走到萬寧面前,咿咿呀呀地喊:“姐,姐,吃,啊嗚,喂。”
他最喜歡撒嬌賣萌讓萬寧喂他吃飯了。
吃飽了他就會像圓滾滾的小貓一般,將小腦袋拱進萬寧的懷里蹭啊蹭,將滿嘴的油都蹭在了萬寧的衣服上。
然后,萬寧就佯裝惱了,舉手要打他,他就朝著姐姐咯咯咯地笑著,那如陽光般的可愛笑容怎么也讓人惱不起來。
回憶如同裹著蜜糖的刀,聞著香甜,卻一下下鈍鈍地割在心上,疼得整個身體都緊繃起來。
岑旸看著萬寧晶瑩的雙眸覆上悲色,然后她轉過頭,第三次將目光移到了窗外。
這一次,岑旸沒有再打趣她,也沒有盯著她瞧。
微微闔眼,岑旸的思緒也開始飄蕩。
十五年前,橙黃橘綠好景時節,五歲的岑旸和另一位年紀相仿的孩童趴在帶著竹木清香的搖籃邊,盯著躺在里頭襁褓里的小嬰兒發呆。
他們都沒看過這么可愛的小娃娃,小的像一只貓,卻精致地像捏出來的瓷娃娃。
岑旸看了半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嬰兒的細發,極輕極輕的,生怕弄疼了她。
她的頭發黑亮黑亮的,像柳絲一樣輕柔。
“你別吵醒她。”旁邊的小孩童輕聲勸止,小手卻也忍不住摸了摸小嬰兒的細發,“她的頭發真軟呀。”小孩童贊道。
“嗯嗯,我將來找的妻子也一定要有這么一頭細軟的頭發。”岑旸揚起稚氣未脫的小臉,看著另一個孩童說道。
另一孩童咯咯咯笑了,指著小嬰兒說道:“那我就不找了,我娶她不就好了!”
想起兒時的趣事,岑旸笑著睜開了眼。
映入眼眸中的是萬寧那梳成抓髻的烏黑秀發,如同黛色花蕊,細軟蓬松,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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