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寧稍作梳洗,換上一身樸素的牙色丁香花團蠶絲襖,長發簡單綰起,穿上輕便又保暖的紋錦棉鞋,喝了一口蜜汁水,便推門出去。
臨近院門口,就見崔媽媽和雀尾在那攔著兩位官差。
崔媽媽與那官差理論,雀尾則雙手抱胸,半靠在院門上,冷冰冰地盯著兩位官差。
這兩人在雀尾的逼視下竟只敢叫罵,不敢動手,看樣子是吃了苦頭,才如此畏手畏腳。
如此,萬寧便沒急于上前,她立于院中,仔細瞧了瞧院外兩人的裝束。
這兩人不像平日里所見衙差戴交腳幞頭,著圓領衫,小腿裹行,穿麻鞋。他們穿著皂青色的長袍襖子,腰間配有橫刀,腰上別有腰牌,萬寧定睛一瞧,上有“提刑司”三個字,竟是提點刑獄司的官差。
提點刑獄司的官差怎么會到這來?難道是提刑官到了秀州?他們為何要到岑府來找自己?
帶著一系列的疑問,萬寧款款上前,高聲說道:“兩位差官安好,不知到府過來是有何吩咐?”
萬寧問得客氣,兩位官差停了與崔媽媽的爭執,轉而上下打量了萬寧一番,其中一位語氣生硬地問道:“你就是岑萬寧?”
萬寧回道:“正是。”
“那跟我們走吧。”那人發話。
萬寧黛眉微聳,冷笑一聲道:“兩位差官好大的官威,即便是到平民百姓家中,也不能說拿人就拿人,何況家父也是朝廷命官。到官邸拿人竟連由頭都不說嗎?”
“提刑司問話哪輪得到你推三阻四,你爹是通判又如何?周提刑還等著呢。”官差說得極不客氣,剛剛他們兩個大男人被一個看著弱小無力的小女子攔了半日,已是窩了一肚子火沒處發泄,現在看到正主出來了自然沒好話。
萬寧穩立不動,繼續冷聲問道:“不知我犯了何事?竟驚動了提刑官。”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官差不耐地皺眉,他們拿人一向速戰速決,今日來拿個官家的小娘子,竟耗費了大半日,回去免不了要被提刑官一頓責罵。
萬寧原就身體不適,只是覺得不想得罪了提刑司的人,才耐著性子問個清楚,見這兩人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不由也動了氣,說道:“既然兩位差爺說不明白,那就讓能說明白的人過來。無憑無據又無事由,就想拿人,那就拿出拿人的文書來。”
說著,轉身就回了屋子。
兩位官差又急又怒,想要動手卻又沒有打過雀尾的能力,僵持間就聽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淺喜請來了岑平。
岑平與兩位官差說了幾句話,又進屋子與萬寧說了緣由。
原來自袁源之案后,官家便對秀州官吏治下諸事頗不放心,點了名讓提刑官周諤到秀州歲察所部官吏。
岑平原以為這臨近年關,周提刑會在年后過來巡察。
沒想到,今個一大早這周諤就到了府衙,開口第一件事就問了萬寧。
一問緣由竟是吳善之妻江氏喊冤,狀告萬寧縱仆行兇,并用計害死其夫。
岑平聽了是一頭霧水,這吳善一案已查明是酒醉飽腹而死,怎么和萬寧扯上了關系?想要問個究竟,卻被周諤告知要避嫌。
然后周諤不顧他的阻攔,就派了隨同的官差到府里拿人。
岑平攔不住他,他卻能軟禁住岑平,直到淺喜闖了秀州府衙,周諤才若有所思地放了岑平回來,但要求他帶萬寧到府衙把事情說清楚。
縱仆行兇?萬寧聽了這詞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與那婦人不過是在集市上有過一面之緣,且她還好心賠了她數倍的雞蛋錢,什么縱仆行兇,用計謀命,這都是哪跟哪?
“寧兒,你與那江氏是何時認識的,昨個為何沒聽你說起?”岑平對江氏狀告萬寧之事也是一肚子的疑問,萬寧何時與這江氏有過交集?
萬寧便將她賠了雞蛋之事告訴了岑平。
岑平聽了就更糊涂了,萬寧既然已經賠了錢給江氏,怎過了一夜就成了縱仆行兇?也許這案子還有隱情,但岑平卻相信和萬寧不會有什么關系,定是里頭有什么誤會,所以他便勸說萬寧去府衙說清楚。
他想著只要萬寧和那江氏當面對質,將其中的誤會說清楚,此案也就結了。
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那周諤有了先入之見,加上外傳此人心高氣傲、固執倔強,岑平怕萬寧性子一急吃了虧,不由叮囑道:“寧兒,這周諤是有名的鐵面無私,六親不認。你去了之后,一切照實說即可,最好不要與他爭執。”
萬寧點點頭。
岑平便吩咐備車。
崔媽媽則取來一件厚棉披風將萬寧裹了個嚴嚴實實。
“崔媽媽,我去去就回,這披風實在笨重。”萬寧病體初愈,這披風著實有些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
崔媽媽卻不肯讓她解下:“我家姐兒呦,你這身子都沒好利索就又要往外去,要是再惹了風寒可如何是好?你不過是坐車,又不用你遠足,這披風怎么著也不會礙事,你就乖乖披著吧。”
岑平聽了,也勸萬寧披著別著涼,萬寧只好裹著厚如棉被的披風步履蹣跚地出了門。
雀尾不放心想要跟去,萬寧卻擔心她背上的傷讓她留在府里等候,而且萬寧總覺得今日這事很是蹊蹺,她模糊地覺得事情并不是誤會那么簡單,且有跡可尋,但這跡在哪,她卻一時沒有想起來。
所以她留了一手,留著雀尾在外面,若有事還能傳個消息在外周旋。
雀尾在看到萬寧暗示的眼神時,即刻明白她的意思,她當即不再堅持,留在了岑府靜待消息。
萬寧獨自與岑平去了府衙。
路上,萬寧聽岑平與她說了周諤其人。
據說此人執法如山,清正廉明,深得官家信任,故而年紀輕輕便被委以重任,掌監察官吏,體察廉能贓濫,他也確實不負圣恩,督治奸盜,申理冤濫,審理了不少冤案,懲治了不少貪官污吏。
聽了這些,萬寧不由想到自家的案子。若周諤真是傳言中的公正之人,那他許能公正查處自家疑案。
萬寧這樣一想,被人狀告的不快漸漸隱去,心中反倒升起了一絲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