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農家的一天開始了。
小麥給秀花梳頭問道:“外婆,昨晚睡得好嗎?”
秀花用手蘸點水,抹抹額前碎發笑答:“嗯,睡的不錯。他們一走,屋里感覺變大了,咱這娘幾個,三兩個一屋,睡得寬敞著吶。我終于不用聽你爹的呼嚕聲了。”
在灶房的白玉蘭,也在和小稻嘀咕說:“你說德子他幾人在家的時候吧,也沒覺得有他們幾個在多擠得慌。可等到他們一走,哎呀,就感覺屋咋變大了呢,咱家都空得慌。”
白玉蘭說完,發現大女兒沒回話,回身一瞅嚇一跳,急忙一把搶過飯勺子,一邊接過小稻手里的活,一邊埋怨道:
“可不用你攪豬食了。
大早上的,你在尋思啥呢?那豬食在咕嘟咕嘟冒著泡,你手還敢離鍋邊那么近?看濺起來落在手背上,疼的你喊娘。
而且你這下面火也太小了,大閨女啊,以后注意,火輕了會煮夾生,稀了吧唧的一坨,咱家豬嫌棄。”
咱家豬,事兒可多了呢。
又顯擺句:“你看娘煮的這個,勻乎的,咱家豬崽子昨兒個吃的搖頭尾巴晃,可能嘚瑟了。要我說,這可真是誰抓的豬羔子像誰,呵呵,我看連咱家豬崽子都像德子。”
小稻這幾日總跑神,咋不惦記外面那幾人,家里這面就她知道做夢那事兒。
看到白玉蘭一早上歡歡喜喜,她勉強的咧咧嘴,配合的笑了一下。
白玉蘭和小麥抬著豬食桶,一桶一桶拎向后院喂豬。
自從小稻和小豆肚子里揣了娃,眼下朱興德、楊滿山他們走了,家里稍微重一點兒的活,比如拎豬食桶、拎水桶、扛個面袋子之類的活,左撇子要是不在場,總不能啥事都喊他,左小麥就當起了半個男兒,主動和她娘一起干這些活。
不讓倆姐姐伸手。
這不嘛,喂完豬,小麥卷卷衣袖,又進倉房準備拌糠,留著外婆她們這一天釀酒用。
拌完糠,她還要出去放豬、放甜水。
這幾日一直就是如此。
雖說王賴子那事過后,全家人都有點不放心,讓小麥少招貓逗狗。
但是有些情況,還真就只有小麥去干才省心,就比如說這放豬。
由白玉蘭去放呢,豬羔子們不但不老實的拱菜吃,而且還遙哪亂跑,很是能嘚瑟,等于要搭一個人守著。為省點兒豬食糧食不夠操心的。
只有小麥一手轟著豬,一手扯著甜水出門放風才最省力。
那豬羔子們聽小麥的啊。
人家小麥也不用看著,就使厲害對豬羔子們喊上一句:“只能在這一片吃,一會兒來找你們,”然后豬羔子們就能老老實實的吃完在原地哼哼等著。
小麥趁這空檔,還能扯著甜水去采蘑菇。那真是一點兒不浪費時間。
為防止從山上下來或是村里的家禽找來,村里大姑娘小媳婦們都在忙著采蘑菇,別再讓外人瞧出異常,小麥身上一直帶著那把“血刀”,也倒相安無事。
而小麥眼下喂完豬,洗完手,就打算進倉房拌糠。看到她爹累的一腦門汗,還要搶過劈木頭的活。
左撇子沒讓。
左撇子剛壓完井水。
不是那么暖和的天,熱的他卻將薄棉襖脫了,正呸呸兩下沖手心里吐口吐沫,在院子里掄斧頭劈柴。
多劈一些。
今年咱家木絆子、柴火,指定要比往年用得多。
煮豬食離不開,釀酒更離不開。
釀酒用的木絆子還要劈的講究些,需要劈出大小差不離兒的,這樣在燒火蒸酒時就能省心不少。
再算上今年入冬后,咱自家人取暖還要比往年多燒些呢,甜水在這里,閨女們懷娃的懷娃,那老岳母歲數大也不經凍,總是不能像往年他們老兩口灶坑塞把柴,只炕熱乎,屋里冰涼就能對付過吧?
搞不好,估么到冬日真要朝人借木絆子,或是拿東西換。
一想到柴火要花錢,左撇子就心肝疼。
咱農村人怎么可能舍得花那份多余的錢。
左撇子一邊劈柴一邊琢磨:等會兒,他將手推車推出去,出去劃拉劃拉松樹塔,裝回幾車倒在西北旮旯的墻角,留著冬日里燒。
過日子就是這樣,咱不能看眼下家里不缺,就不尋思以后。
畢竟咱北方的冬天冷的早、暖和得晚,基本上十一月就冷起來,一直到來年的三四月份,有時候那季節開春都飄雪,所以說,家里要是有老人和小孩子,在三四月那炕還要燒熱乎點兒,依舊離不開柴火。
多備一些,總是好的,心不慌。
左撇子前腳推車出門,秀花就在這時候出來了,帶著小稻和小豆倆孕婦準備開始釀酒。
從進倉房,除了吃飯和晚上睡覺,老太太進去基本就是一小天。
秀花邊忙乎,邊還關心小稻和小豆:“聞這酒糟味兒惡不惡心?”
小稻和小豆說,還好,還沒什么反應。
秀花聞言欣慰道:
“也算是老天疼憨人,你們肚里孩子挺讓人省心。
這樣的話,月份大了,你們仍能幫著家里干點兒活,就是不能再蒸酒了,以免肚子大,坐在那里窩得慌。
到時候看情況吧,要是酒賣的好,不行的話就雇人。”
秀花瞅眼小稻小豆,又笑著自顧自聊道:
“我懷你們娘那陣,可不如你們,那才叫一個遭罪,從頭吐到尾。
那時候多少人說,就沒見過像我反應那么厲害的。
你們都沒法想象,一直到生,我還吐呢,直到吃了根糖葫蘆。”
她已經活到這個歲數了,幾十年一眨眼過去,卻依舊沒忘記那根糖葫蘆的滋味:
“大冬天的,你們外公,那時候在外瞎鼓搗跑買賣,壓根兒不在家。
那年過年早,他是臨到年前才頂著一身雪,像個雪人似的推開家門。
進屋啥話沒說,一手摸摸我肚子,一手從背的大包袱里掏啊掏,就跟瞎子摸相似的,變戲法一般掏出幾根糖葫蘆遞給我。
哎呦,我一瞅,還沒吃到嘴呢,我就開始咽吐沫,眼睛盯著,饞的呦,急火火一把搶過來就啃。咯得門牙疼。
只是才啃一半,就肚子一痛,你們娘就是這么出來的。
我那半根糖葫蘆掉地上,沾的又是雪又是泥,你們外公那埋汰大腳印子全沾我糖葫蘆上了。
給我氣的,邊生孩子邊捶炕說,我還沒吃完呢,哈哈哈。”
笑了一會兒,秀花又緊急一收笑容。
心想:再過倆月,就要到白玉蘭生日啦。
要是那時候酒買賣能見到回頭錢了,她也就放心敢大手大腳花錢了。
是時候該進城一趟。
她去將那銀錢取出來,買完該買的,剩下的錢,回頭都擺在炕上一字排開,給她那不孝的閨女露兩手。
啪啪的銀子拍炕上,她到時候就對閨女說倆字:“咋樣。”
看著吧,以她對那臭丫頭的了解,她閨女一定會躥到炕上,又用牙咬銀子試試真假,又會咋咋呼呼驚叫連聲問哪來的。
白玉蘭哪里知道她娘正在心里念叨她。
她就知道耳朵有點兒熱,卻顧不上揉一揉,正彎腰在滿山和小豆家后園子,就是那半山腰破石頭房子的后園子里拾掇大蔥呢。
今兒,她特意上山來一趟。
別看天冷啦,啥也種不了,但是拾掇拾掇大蔥,留著蔥根兒過一冬,到明年開春,咱家就能有新鮮小蔥吃了。
再劃拉劃拉,看看二閨女家還能有啥拿的,都不給剩下,將那大倭瓜、角瓜全裝進筐里,白玉蘭用擔子挑了整整兩筐冒尖兒的菜下山。后背還背著一個大筐,離遠看,就像要逃荒似的。
這幾筐挑下去,再算上之前一趟趟運下山的糧食和菜、行李,甚至咸菜壇子水缸、油鹽醬醋啥的,早就搬下山了,基本上滿山這石頭房里也就沒剩啥啦。
給白玉蘭累夠嗆。
多虧左撇子撿松樹塔遇見她,急忙扔下手推車跑上前,見到白玉蘭就一邊搶擔子一邊心疼罵道:
“你這虎娘們,幾個破角瓜倭瓜,你也值當做寶兒。我不是說了嘛,等倒空我去,那玩意兒又不怕凍,你著什么急?萬一閃著腰呢。”
白玉蘭被說滿不在乎,還頂嘴說:“角瓜倭瓜怎不是寶兒?二閨女家的倭瓜燉著吃,比咱家的還又甜又面,我當然一個也不能扔了。就這么定了,今兒晌午燉倭瓜,再烀點大餅子。”
而沒說出口的是,她著急將菜運下山是小心眼犯了。
確實,那幾樣菜不怕凍。
但她怕咱家人好些日不去山上看看,半山腰那幾家獵戶再將咱家倭瓜摘了吃。
就這角瓜、倭瓜、大蘿卜、白菜,到了秋收后稀賤,一車加一起都沒幾個錢。在農家儲存的冬菜里更是不起眼。
不值錢的物什,她想著,要是對方趁咱家人不在,真就摘了吃,咱也不好意思因為這點兒玩意吵架啊?
可是,真白給人家,那多心疼。
所以白玉蘭尋思,干脆都給它運下來,以免被占便宜,憋屈還不好意思埋怨。
這是游寒村左家的一早。
而左家女婿們抵達府城的第一天,一早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