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他都不愿再回想起那一年的慘絕人寰來。
李三何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恨了一輩子,念了一輩子的人,居然早就不在人世了,李三何驀地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嘩嘩的就急掉了下來,滴濺在炕桌上,噼噼啪啪的響。
明明恨的,明明怨的,可當真聽到了他們都不在了的時候,自己的心,怎么就跟破了個洞一樣呼呼的漏風,冷的痛的他咋那么難受呢?
“爺爺不哭,爺爺……”。
被老太太帶著吃飯的小多余,因著到了陌生的地方,因著深埋在骨子里的小心防備,小家伙即便捧著碗吃的香,可暗地里卻一直在關注著她的新爺爺。
看到爺爺好好的吃飯飯呢,突然就哭了,多余緊張擔心壞了,把碗身邊老太太手里一撩,噠噠的奔到炕前,昂著頭,小手拍打著李三何的大腿,小嘴巴里急急的哄人。
這幅小模樣,看的也沒想到自己會惹哭老弟弟的李鐵子深感安慰,也看得眼淚淺的老太太暗暗抹了把眼淚。
畢竟那一場鬼子的清鄉,她也是親身遭遇過的呀,至今,她都能記得當初的驚心動魄還有膽戰骨寒。
“老弟弟啊,別難過了,你看,孩子都在擔心你呢,別哭,都一把年紀了。”,不想老弟弟傷心難過,李鐵子只得打起jing神,故意打趣老弟弟。
李三何是真難受,此刻他感覺自己就像個天煞孤星一樣,難怪得當初,爹娘誰都不賣,偏要賣他。
接連的打擊,讓李三何再度失去了好不容易才打起的jing氣神,滿身的頹廢,直到對面他家鐵子哥打趣的聲音傳來,直到感受著大腿上溫熱的小手一下下的拍打著自己,聽到小家伙童言童語的安慰,李三何才醒過神來。
是啊,他還有小孫女呢,還有親人要養活,可不能沒骨頭的想去死,慘兮兮的哭鼻子,免得孩子笑話。
抬手輕輕揉了揉多余的發頂,李三何柔聲道,“多多乖,爺爺沒事,這是沙子迷了眼睛啦,爺爺沒哭,乖啊,你快去吃飯飯去,爺爺跟大爺爺說話呢。”。
“爺爺?”,多余懷疑的小眼神,來回的打量著爺爺與大爺爺之間,見倆老頭都朝著她笑著點頭,小多余這才帶著懷疑的,猶猶豫豫的,被老太太給拉回去吃飯去了。
飯桌上的倆老頭又恢復了聊天,給李三何再度滿上杯中酒,不想再聊那么沉重的話題,以免老弟弟再傷心難過的失態,李鐵子機敏的轉移了話題。
“三狗蛋子啊,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李三何手連連點著桌面,喊著夠了夠了的示意老哥哥停下斟酒呢,聽老哥哥問起這個事情,李三何苦笑一聲。
“昂,不走了,鐵子哥,都說葉落歸根呢,這次回來,把老婆子跟孩子們安葬好后,我就不走了,就留在莊里陪鐵子哥中不中?”。
“中啊,太中啦!不走好啊!葉落歸根好啊!咱們先辦弟妹跟孩子們的大事,回頭哥給你張羅些后生,一道去把你那破屋子好好修一修,補一補,不然你們祖孫倆可沒法住。”。
這可是大事,李三何也沒有抗拒老哥哥的好意,心里卻想著不能讓哥哥受累,哪怕對方是族長,可修房子是大事,人工材料總得拋費吧?
出于信任,二話不說,李三何忙就去掏胸口自己臨時補的暗袋,從里頭掏出五個大洋,一把拍在了桌子上。
“承蒙鐵子哥不嫌棄幫我,這是五塊錢,鐵子哥你先收著,屋子的事情,弟弟就全托付你幫忙了,我知道可能不夠,鐵子哥你先拿著,回頭缺多少你跟我說,我給補上。”。
“你這是幾個意思?不把我當哥?拿回去,都是自家族里的后身,修補個房子而已,哪里要得了這些個錢?”,李鐵子看老弟弟一言不合就掏錢也生氣了,這是不把自己當自己人呀,見外了這是,連連就把錢往前推。
李三何越發急了,又給使勁的推回去。
“鐵子哥,我知道你對我好,想幫我,可是我也不能讓族里的后生白做工啊,即便不開工錢,飯食得包吧?這些還不都得勞煩你跟嫂子幫我么?再一個修補房子還得要材料呢,木頭土坯總得花錢弄來吧,總不能占族里的便宜,你可別再推了,不然你就是幫我把房子修補好了,我也不去住!”。
“呦呵,你小子的臭脾氣喲,跟小時候一樣樣的,算了算了,哥哥服了你了,這錢我先拿著總成了吧,回頭有剩的,哥還你。”。
“肯定不會剩,鐵子哥你可別忽悠我,我可是跟著師傅學過算賬的,這點錢肯定是不夠的,到時候花了多少你跟我說。”。
然后,嘴里包著飯飯的多余,就看到炕上相對而坐的倆老頭兒,在炕桌上你來我往的,推著幾個扁扁圓圓的東西來來回回,有意思的很。
當然,最終的結果嘛,還是自家新爺爺贏了,對方干不過他。
大爺爺收了拿幾個圓圓扁扁后,倆老頭喝完酒,吃完飯,事情就這么商議定了。
再后來,趁著在今年的夏收之前,由李鐵子這個老哥哥幫忙張羅,兩日的功夫,李三何那個破爛的小院就被休整一新,雖然不似新蓋的房子那般美觀,住著卻是沒半分的不妥帖的。
前后的院子被平整好了,屋頂蓋上了新茅草,灶臺,炕都是新打的,屋子里的墻壁,李鐵子還貼心的,讓在城里做掌柜的三兒子,弄了些洋灰跟石灰家來抹了一遍,看著倒是整潔亮堂。
入住新家,從借宿的李鐵子家搬回自家的時候,臨了出門,李鐵子還拉著自己的老弟弟嚶嚶叮囑。
“三狗蛋子啊,我可是你最親最親的哥,以后有什么事,別跟老哥哥見外,只管來找哥知道不?”。
李三何嘴里應著話,心里卻并不認為,自己會再來打擾自己的老哥哥,畢竟,他不想給人添麻煩。
結果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打臉就像是暴風雨,來的那么突然,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