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大院的夫人們,無一不是指桑罵槐的高手,表面上的溫柔客氣都能維護,哪怕陰陽怪氣的說上兩句,也無傷大雅。
但是解三夫人不一樣,她是和解三爺定的娃娃親,之后家道中落,在嫁進來之前憑借著一張利嘴罵跑了不少人,嘴上功夫是在市井之中磨礪過的,非常了得。
她嫁進來之后,花了大力氣洗心革面,今天卻原形畢露了。
拿出潑婦罵街的架勢,她連正房的門都不進,直接就在大門口罵了起來。
“咱們解家未必就落魄到這個田地了,連個年都過不起了!我看是有人拿著中公的銀子塞自己腰包里,現在賣祭田連糊弄我們!再往后,祖產都要賣光了?那分家的時候,豈不是連片瓦也不能留給我們了。”
“你們有膽子的,就把賬本拿出來,咱們仔仔細細的對,祭田一年佃出去也收不少銀子,我們家三爺也是解老太爺生的,這個賬本非查不可。”
她聲音洪亮,氣勢洶洶,說話有條有理,間接的還夾雜著幾句市井俚語,絲毫不給人接話的機會。
幾個老嬤嬤本想見縫插針的勸上兩句,結果都被她給罵了回去。
解大夫人在屋子里聽著,氣的面無人色,兩手發抖,哆嗦著要參茶。
節姑見母親受氣,三夫人又罵的難聽,要為母親出頭,沖出去就推搡三夫人:“你胡說八道,我娘辛辛苦苦為你們管家,你們還不知足!”
解三夫人直接將她的手給甩開,對她更是積怨已久,叫罵的更兇:“爛心肝的東西,看看你這穿金戴銀的,你妹妹可憐的連條新裙子都沒裁,你這小畜生還不是趴在我們身上吸的血!”
“你胡說,我父親比三叔有用的多,三叔沒用,自然就沒法子給妹妹買首飾。”
“呸!你爹一個戶部侍郎,月俸米三十五石,連你腦袋上一粒珠子都買不起!不是吸我們的血,難不成是收了賄賂來的!”
這話一出,解大夫人再也坐不住了,沖出去將節姑和解三夫人一同拽了進去。
收受賄賂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看熱鬧的解二夫人一撩裙擺,也跟了進去,正院大門關上,里面的聲音外面就聽不到了。
解時雨扶著小鶴的手,面帶笑意的回了西廂,這一回的笑臉,倒是真心實意的。
這還只是開端,河水一旦決堤,沒有壯士斷腕的勇氣,就不可能將這缺口堵上。
解清啊解清,以后你就知道什么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鬧劇一直鬧到下午,天色也不復昨日那般陽光明媚,反而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解大夫人坐在天光暗淡的屋子里,看著亂糟糟的一堆賬本頭疼。
她鬢角貼著膏藥,承認自己疏忽了。
做了太久的當家太太,她以為能把一切牢牢掌握住,二房和三房翻不起花樣來,沒想到這兩家竟然還有魚死網破逼迫她的時候。
她這一次真是割去了一大塊肉,二房和三房不能隨隨便便的拿幾個錢打發,可是不拿錢,難道真等她們出去鬧?
越想她越覺得不對勁,那一頁賬本子到底是怎么跑出去的?
屋子里的嬤嬤、丫鬟都是用老了的,值得懷疑的只有一個解時雨,可解時雨真能看得懂賬本,還是她恰好就撕了這一頁?
而且她忽然有種感覺,解時雨這尊菩薩,代表的其實是不詳。
從她來開始,家里似乎就一直不太平。
偏偏她還有一串不知道哪里來的禮單,必須得將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不能再將她送回西街去。
想到這里,解大夫人深深嘆了口氣,讓人將解時雨叫了過來。
解時雨到的時候,天色越發陰暗,從外往里走的時候,更像是個鬼魅似的影子,并且臉上跟扣面具似的帶著端莊的笑。
這種笑就是眉眼不動,只有嘴角往兩邊拉扯。
“大伯母,您找我?”
她和平常看著沒兩樣,端端正正坐下,對解大夫人的審視毫不在意,慢吞吞喝茶,明知道解大夫人是有話要說,她就是不抬頭,不出聲。
解大夫人心里存了疑慮,越看越覺得解時雨不像個大姑娘,倒像是個身經百戰的厲鬼,附在了解時雨身上。
這種感覺不禁讓人毛骨悚然,她連忙叫人點燈,又擠出一點笑意來:“時雨,你在家里住的可還好?”
解時雨放下茶杯:“很好。”
解大夫人又問:“既然很好,那你怎么把我的賬本撕了給二夫人和三夫人呢?”
“您冤枉我了,”解時雨很自然的辯解,“我干這無聊的事干什么?”
解大夫人自然是知道她不會承認,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準備感化她。
拿什么感化,當然是拿婚事。
姑娘們最在意的無非就是自己的終身,自己拿婚事點她一點,也免得她再做出什么事來。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就得教。
真給她挑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家,她以為自己能看出來?
“你也這么大的姑娘了,等節姑和鎮國公府的婚事定下來,我就要開始給你相看起來了,憑著你伯父的位置,再加上鎮國公府,我再給你出面,總不會差到哪里去。”
解時雨已經厭煩了別人拿她的婚事來做價碼。
她嫁不嫁的出去,嫁給誰,她自己會謀劃。
“您怎么就肯定節姑一定會嫁到鎮國公府上去呢?又怎么肯定沒有您的幫忙,我覓不到如意郎君?”
解大夫人冷不丁被她這么一問,頓時覺得她天真的好笑:“你這是什么孩子話,節姑的婚事有我給她張羅著,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至于你自己去找如意郎君,沒有父母長輩,你又去哪里找?”
解時雨微微一笑:“伯母,這世上哪有什么板上釘釘的事?”
不等解大夫人反應過來,她繼續道:“您和大伯父,怎么就這么理所當然的認為能拿捏的住我呢?”
解大夫人詫異的看著她,仿佛她身后突然多出了許多魔鬼的爪牙,真在無孔不入的往屋子里鉆。
到了這一刻,她才覺得解清對她的評價太過平和了。
這根本就不是個被人挑唆擺布了的姑娘,她自己就是個惡女!
就連這張菩薩面孔,都帶上了滿滿邪氣。
這才剛取得了一點勝利,她就迫不及待的要將手伸到節姑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