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姑眼神好,借著微弱的光亮,看清楚了這位不速之客。
長的什么樣她還沒注意,先在這刺客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江湖氣息——她認為的。
實際上這刺客被尤銅一通折磨,廢了雙手,不死也要發瘋,這種氣息說是腦筋變態了也可以。
不過節姑沒在江湖上呆過,不知道江湖氣息是什么樣,但是她篤定的將這種帶有棱角的氣息歸結于江湖。
就連他身上的黑色衣服,寒光閃閃的刀,還有手腕上的血,都讓這個在閨閣中的嬌嬌女感到了新鮮。
他是與眾不同的。
是個新鮮玩意兒。
節姑因為無憂無慮,所以在這個年齡格外的躁動不安,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新鮮事的發生。
所有被長輩所反對的、反抗的、不喜愛的,都是新鮮事,都很有趣。
這個江湖刀客——也許是刺客,新鮮程度前所未有,讓她迅速的將吶喊咽了回去。
刺客察言觀色,眼睛悄無聲息的亮了一下。
他不想死。
越是活的不容易,就越想活。
真到了餓死人的大荒年,只要能撿到一粒稻谷,人也能將這一粒谷子在牙尖碾碎,一點渣滓都不放過,連帶著匱乏的唾沫一起吞咽入腹。
他蓄積起全部的力量,再次沖著節姑發出了全部的吶喊:“救我,我被人追殺了。”
節姑這回聽見了。
此情此景,她想自己應該在戲臺上見過,英雄落難,美人相救,想想都令人心潮澎湃。
她很想救他,可是外面下著大雨,她要救人,勢必就得淋濕自己。
淋濕不說,窗外地面已經成了一灘爛泥,枯枝敗葉橫倒在地,她是嬌慣過頭的千金,一雙腳還沒弄臟過呢。
叫丫鬟是不行的,猶豫著,她將難題拋給了刺客:“你進來,我就救你。”
刺客傷的是手,站還是站的起來的,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每走一步,腰間的刀就阻攔似的晃蕩一下,打著他的大腿。
這把刀到了此時此刻,都可以看做是累贅了。
靠近窗邊,他勉強在雨水中睜開雙眼,看向節姑。
火光下的節姑嬌憨可愛,身后就是名副其實的溫柔鄉,空氣中充滿甜甜的脂粉香氣,讓他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夢里。
到底剛才那個冷冰冰的女人是夢,還是這個嬌滴滴的女人是夢?
亦或是前者為他編織了后者這個夢?
節姑的聲音喚醒了他:“進來啊。”
刺客猛然從茫然中醒悟,調動自己兩條腿,費勁力氣從窗外跨了進來。
節姑看著他受傷那兩條蜈蚣似的傷口,臉上血色“唰”的一下褪去:“你、你這手......”
刺客喘勻一口氣:“沒事,有傷藥嗎,隨便什么都行,慢慢的能恢復一些。”
“有,”節姑肯定的一點頭,“但是我不知道放在哪里。”
她無知的理直氣壯。
刺客剛喘勻的氣瞬間又亂了。
他感覺自己沒死在尤銅手里,他會死在這位姑娘手里,要不是尤銅還在滿府的搜尋他,他一定轉身就走。
至于他是怎么逃出來的,也還是個未解之謎。
好在節姑并沒有打算氣死他,翻箱倒柜的找了許久,總算是找出來幾瓶傷藥,胡亂一撒,又胡亂一包扎,她感覺這人應該是死不了。
“你叫什么?”
“李墨,”刺客擔驚受怕的看了一眼窗外,“姑娘,我并非壞人,實在是遭人暗算,能否借您的地方休息上幾日。”
他是跟著解時雨來的,本想立個功勞,沒想到解時雨身邊還有尤銅,差點丟了性命。
三五日之間,他都不敢出去。
解時雨能看著他面不改色,就足以說明這姑娘很難纏。
節姑歪著腦袋看他,之前只看出來他新鮮有趣,現在還看來他是個美男子。
“你可以藏在后面的雜房里。”
規矩禮數,男女有別,她都懂,然而她認為這些東西約束不到她。
不論出了什么事,在這個家里,她都是無所畏懼的。
她太過放心,都沒發現自己院子里連鸚鵡都像是睡死過去了,一點聲都沒有。
將李墨藏進雜房,節姑還給了他許多糕點吃,又問他的來歷和敵人,李墨神情痛苦的敷衍她,一字一句全是杜撰。
雙方都體力不支的時候,節姑回去睡覺了。
她睡的不好,夢也分不出是噩夢還是好夢,總之全是打打殺殺的場景,血肉橫飛,刀劍齊鳴,還夢見母親發現了她私藏男子。
在夢里,解時雨和節姑都在一旁看她的笑話和熱鬧,她是又急又惱,張著嘴解釋不清,就要將這兩人沉到湖里去。
好在這只是一場夢,她被蘇嬤嬤吵醒,再一看,窗戶沒關,屋子里全是落葉。
洗漱、吃早飯、逗鳥,她玩了一個時辰,才忽然想起來自己昨天夜里是真的藏了個人。
假借著休息,她偷偷帶了點心去見李墨,只隔了一夜,李墨就恢復了不少元氣,又有點心加持,jing氣神更上一層樓。
節姑好奇的看他:“喂,你給我說說你們這樣的人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李墨沒覺得好玩,但是為了在這里繼續的躲藏下去,他不得不思索點好玩的東西出來。
解時雨安靜的坐在屋子里,看著小鶴擦地,面對小鶴的嘟嘟囔囔,她沒有解釋。
外面院子里沒有節姑吵吵鬧鬧的聲音,她就知道事情進行的很順利。
順利,而且安靜。
無論事情爆發出來之后會帶來怎么山崩地裂的動靜,至少在沒被發現之前,都是不動聲色的。
眼下是夏日炎炎,天下太平。
和鎮國公府的婚事也進行的很順利。
小禮已定,聘禮已下,并且是大禮一百二十抬,互換文書,只待大婚成就天作之合。
這期間,節姑依舊是活潑調皮,文花枝大婚當日,還去賀了喜。
七月二十,節姑留了字條,說是玩上幾天就回來,不見了蹤影。
解大夫人看看跪在地上的蘇嬤嬤,在看看那張字條,有些不信。
但是字跡卻是節姑的,只有節姑寫字沒耐心,一個字比一個字大。
她仍然是不敢相信:“你......你說什么?”
蘇嬤嬤砰砰的磕頭,嘩嘩的流淚,拉長了嗓子哭喊:“姑娘跑了!”
“跑了?”
解大夫人兩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