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靜坐在涼亭里,依舊是要哭不哭的樣子,時不時的抽泣兩聲,眨巴出一兩滴眼淚。
“大奴......”
她支著個細脖子,仿佛對自己的腦袋不堪重負似的,搖晃著頭。
陸鳴蟬這時候已經獨自喝下去一大碗冰鎮酸梅汁,對她這種哭法很是好奇。
他自己的情緒很激烈,傷心的時候就必須要死去活來的哭一場,然而哭完之后,也就算了。
沒見過哭起來這么細水長流的。
“別哭啦。”
他吼了一嗓子之后,盛靜哽咽一聲,更慌了。
趙顯玉盯著她漲紅的臉,連忙道:“別讓她哭了,我怕她會哭死。”
鄭世子騰出一只手去拍她,手上還帶著西瓜汁水。
陸鳴蟬干脆拿起勺,從一個糖水碗里舀了一大勺糖水,塞進盛靜張開的嘴里。
盛靜下意識的閉上嘴往下咽,咽過之后從嘴里吐出來一小粒紅豆,在手心里仔細看了看,又塞回了嘴里。
含著眼淚,她忘記了不知道在哪里受苦的大奴,自己拿著勺子喝了起來。
趙顯玉松了口氣。
他咽下嘴里的東西,也好奇的摸了摸盛靜身上的衣裳:“你穿這么多不熱嗎?”
盛靜搖頭。
陸鳴蟬毫不客氣的嫌棄她:“餿包子似的,還不熱呢。”
解時雨此時已經走到了月亮門,停住腳步,她回頭看了一眼。
陽光璀璨,落在涼亭四周,令人刺目。
涼亭中倒是一片陰涼,坐在里頭的人各有形態,令她目光留駐的是趙顯玉。
趙顯玉坐的很端正,吃相斯文,臉上的天真已經漸漸沒了。
他顯露出一種少年老成的模樣,開始成長,目光明亮,一舉一動,全都慢慢有了架勢。
而且他很擅長學習,聽胡邦說,在鎮國公府上,他不僅會聽程寶英講課,甚至會和鎮國公閑談。
君臣君臣,他什么時候會為君?
陸鳴蟬又什么時候能稱臣?
在趙顯玉察覺之前,解時雨收回了目光,往花廳走去,等著成王上門。
成王確實來了,來的不快不慢,仿佛是掐算過了時間,一直等到天色偏陰,才露了面。
空氣中的熱氣已經漸漸褪去,花廳中綠意過濃,再加上水聲,沒了太陽之后就顯出了潮濕和陰暗。
解時雨逆著光,在花廳中站成了一道幽幽的剪影,美而端莊。
成王帶著護衛譚峰,身后是兩人一對的護衛隊伍,一共五隊,整整齊齊的將成王簇擁了進來。
解時雨放出目光去,就見成王的身影已經徹底脫離了邵安,入鄉隨俗的變了裝束,穿的是藍色云緞,肩膀高大,目光帶有幾分睥睨。
看著成王走近,她臉上才露出一個得體的笑,遙遙的行了一禮。
成王轉動著手指上的扳指,環顧四周,笑道:“解姑娘這里布置的不錯,不過本王沒想到竟然是姑娘親自出來迎客。”
言語間,倒是將解時雨比成了秦樓楚館中的人。
男人是不懼怕做嫖客的,但姑娘們卻萬萬不能和娼門沾邊,有時候言語上的羞辱,就足以讓姑娘們去上吊。
他說完之后,饒有興致的等著解時雨的反應。
然而解時雨沒有反應,仿佛真成了尊菩薩,對紅塵中的言語很寬恕。
成王坐下:“陸大人來此,你也這么接待他?不知道我和陸大人相比,你覺得哪個更好?”
解時雨微微一笑:“成王殿下的口舌,堪比三姑六婆,陸大人少言寡語,不如您的多。”
成王頭一回被人比做三姑六婆,笑了一聲:“我成日宴飲,聽了滿肚子的京城八卦,自己也覺得口舌多了許多,
不過本王怎么沒看到解姑娘去參加宴會?”
解時雨答道:“我小門小戶,賤足豈敢踏貴地。”
成王又笑了一聲,臉上的神情是不急不躁,仿佛可以和解時雨這么咬文嚼字的說個天荒地老。
他不提盛靜。
似乎這孩子無關緊要,本就是個不長命的人,平常帶在身邊也很寵愛,現在不見了,也耽誤不了他的閑情逸致。
做慣了大事,自然得無情一些。
解時雨也十分有耐性,可以一應一和的和他閑扯。
最終還是成王先按捺不住,看了一眼天色,起身拍了拍衣裳:“行了,我看你也管不了我的晚飯,把我姑娘帶出來吧。”
解時雨看向尤銅,尤銅就飛也似的去了,不到片刻,盛靜和大奴就一起出來了。
成王隨手逗了逗孩子,客客氣氣的和解時雨告了別。
出門上了馬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視線,成王才一把將盛靜摟進懷里,一只手摸著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去摸她帶著潮意的頭發。
他一邊給她擦汗,一邊訓斥她:“你是阿爹的眼珠子,怎么能到處亂跑,還跑到這里來了!”
解時雨的冷酷無情,他是見識過的。
能看著節姑受辱,也能毫不猶豫的下殺令,誰知道她會不會對一個孩子下手。
盛靜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阿爹別生氣。”
成王捏住她的手:“阿爹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馬車外透進來的光線很微弱,在這種光芒之下,成王的面孔顯得十分疲憊,像是和解時雨相處,很耗費精神一樣。
也確實很費精神,解時雨的目光無孔不入,讓他不便露出任何一點心思。
光是裝也裝的累了。
盛靜見他累了,就乖乖的道:“我不是故意的亂跑,我想來這里看看母老虎,可母老虎一點都不兇,倒是有個猴子一樣的哥哥,很兇。”
成王聽了,想著她說的應該是陸鳴蟬。
“老虎不吃人的時候,當然不兇,可老虎一旦要吃人了,就很可怕了。”
他說著,“嗷嗚”一聲,做個老虎撲人的樣子。
盛靜笑了起來,然而笑不了多久,她就氣喘吁吁的笑不動了。
好不容易平靜下氣息,她又說道:“還有個哥哥,和我一樣大,倒是很和氣的。”
成王想了想,忽然坐直了:“你說的這個很和氣的哥哥,叫什么?”
盛靜搖頭:“他們都叫他殿下。”
成王的眼里閃出了兩道精光。
皇孫趙顯玉,太子唯一的兒子,和巨門巷里的人來往?
皇上也未曾阻攔?
看來太子的位置穩的很,朝中這么穩,對他實在不利。
“譚峰!”
他撩開車簾,取下身上的玉佩遞過去:“今天晚上子時,讓文郁去普陀寺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