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顯玉站在最前頭,因為是解時雨讓他帶的話給皇上,所以他早有準備。
“回皇爺爺,去年總共收了漕糧四百一十六萬石,五個水次倉,一共還有漕糧二十五萬石,按照倉位,原本應該有五十萬石,損耗了兩萬,發放了二十萬,還有三萬石不知去向。”
皇上看向陸鳴蟬:“你說說,這三萬石哪里去了?”
陸鳴蟬笑嘻嘻的,不像趙顯玉那么莊重:“回皇上,糧食少了,當然是生了老鼠。”
皇上臉色沉沉的笑了一聲,并未打算追究這三萬石糧食的去向。
身為皇帝,他要做的是抓大放小,不必事必躬親。
他又看向撫國公:“各庫有多少可以出糶,易以新糧?”
撫國公道:“諸路常平、義倉,三年以上可以出糶的,計有米一百五十六萬九千石。”
皇帝點頭,對這個數很滿意:“北梁既然想打漕糧的主意,就騰出些倉庫來,沿途將南北漕糧存放其中,真有個萬一,各方調度,都來得及,
顯玉,你說說這些舊糧,應該如何處置?”
趙顯玉想了想:“回皇爺爺,可以直接送去云州,作為軍餉,等新的漕糧到了,再送一批,如此一來,糧草的問題就能提前解決,到時候和北梁打起來,就沒了后顧之憂。”
皇上的目光看向陸鳴蟬。
陸鳴蟬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賣。”
皇上再看向解時雨:“你說。”
解時雨恭敬道:“千里饋糧,從裝車開始,路上人畜消耗,糧草耗損,沿途盤剝,運到軍前的糧食,往往不足五成,
最好的辦法是將這一批糧食出糶,將賣出來的銀兩作為軍餉,沿途再行籌措,到云州后,再依多少,運送新糧。”
撫國公在心中嗤笑:“一國之君,拿朝政為難個小姑娘,還叫人答上來了,真是丟人。”
他在心里笑皇上,臉上卻不敢無禮,一直垂著頭。
皇上不情不愿的點了頭,決定放過解時雨,也放過自己。
片刻之后,他開始布局。
“今年風調雨順,朕看過各地奏折,漕糧可按五百萬石來算,甚至還有豐盈,此事由戶部協助太子去辦,
收的漕糧,五十萬石,放在沿途水次倉,另一百萬石,用漕運按照白糧的規矩,放太平倉,戶部入賬,由西府調用,
一百五十萬石,從碼頭卸,送兵部,作為軍餉,
還有兩百萬石,由你戶部尚書經手,不要聲張,放入義倉,不向戶部入賬。”
撫國公抬了頭,就連解時雨,也看了過去。
放在各倉中的漕糧,是以備不時之需,從碼頭卸的糧食,是誘餌,那這兩百萬石......
不向戶部入賬,就等于沒有這一筆糧食入庫,全都成了私糧。
沒有戶部入賬,但是又存入義倉,這是要用這誘餌釣出來多少碩鼠?
而且這兩百萬石糧去向不在朝中,就不會為北梁細作知曉,再被成王知曉,需要入庫的時候,戶部又能以最快的速度清點入庫。
“皇上圣明。”
成王此時此刻,也在徐府外面的馬車里坐著,一動不動。
他受不了解時雨這樣一而再再而三打亂他的計劃。
從到京城以后,他就步步受挫。
厭惡解時雨不是現在才開始的,但是徐錳死了,讓他對解時雨的厭惡更上一層樓。
這種厭惡又沒辦法殺了她的現狀,儼然成了一種精神折磨,已經快成了他一塊心病。
現在這么看著死氣沉沉的徐府,想到自己在徐府這條線斷了,越發的痛徹心扉。
除非徐府能再來一個徐錳這樣沒腦子的貨色。
正在這里憤憤的想,他忽然看到徐府的角門開了,一個女子從里面鉆了出來。
護衛只是看了她一眼,根本未曾搭理她。
這女人溜了出來,在月光下隨意的晃悠,到處張望,似乎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看到有馬車,就往馬車的方向走,越走近,成王就看的越清楚。
頭發是枯草,亂七八糟的蓬在頭上,瘦成了個尖嘴猴腮的模樣。
而且袒胸露乳,身上衣裳也臟的看不出顏色。
解召召。
這個瘋子。
成王盯著她一邊走一邊撓癢,露出來的地方都是被蚊子咬過的痕跡,越是撓,就越是癢,最后撓的自己鮮血淋漓。
她在馬車外停住,似乎是被坐在馬車外的譚峰嚇住,退后兩步,又換了個方向。
這時候,夜色里忽然傳來一個更疑惑的聲音:“解召召?”
成王眉頭一皺,撩開車簾,往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
是對著影子理頭發的莊景。
莊景看到解召召之后,先是打了個激靈,隨后目光發狠,拄著拐杖攥住了解召召的手腕。
“解召召?”
解召召用兩只空落落的眼睛望著他,顯得十分茫然,想要掙脫,卻又掙不開。
“七郎!七郎救我!”
她虛弱不堪的叫了起來,兩條腿踢來踢去,想要將莊景給踹開。
莊景卻對她的叫喊沒有半點反應,單就是這么直勾勾地盯著她,視線像是刀子,要將眼前這個瘋女人千刀萬剮。
解召召被他的目光殺了個落花流水,一邊試圖將自己的手拽出來,一邊自言自語:“放開我,七郎會殺了你的!七郎一定會殺了你的!”
“你不是死了嗎?”
莊景面帶疑惑,說話的聲音低低的,像是撞了鬼。
“你的喪事我去看過,辦的不怎么樣,你下葬的時候我也去看過,還曾給你燒過香,你怎么會還活著?”
一邊嘀咕,他一邊拉著解召召不松開,一步步往前走。
解召召藏在玉蘭巷,藏在解臣的后院,藏在徐錳府中,直到今日,才被他知曉。
“原來你沒死,”他又嘀咕起來,“七郎是誰?”
成王在馬車中將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心中也滿是疑惑。
莊景對解時雨有情,但是面對解時雨的時候,他似乎也沒有這樣過。
此時他好像是身心失控,被某種可怕的情緒支配了。
也許這種情緒一直都蟄伏在他身體中,不曾出沒,只有在面對解召召的時候,才冒了頭。
這兩人是什么關系?
七郎又是誰?
巨門巷中,宮燈一盞盞熄滅,皇帝背著手,看向天邊。
天邊冰輪已圓,遠銜著江河,是大好美景。
然而他心中也疑惑:“卿云,朕視之為第七子,怎么就看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