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亦錦繡

第二百四十四章 有心算無心

“莊公子。”

解時雨的一聲莊公子,讓莊景從渾渾噩噩中醒過來,知覺復蘇,疼痛開始散發,刺激的頭腦越發清醒。

他握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又連忙放下茶杯,看向解時雨。

有那么一晃神,他感覺自己像是褪去了顏色的陳舊物品,在解時雨面前只能自慚形穢。

解時雨穿的很素凈,越素凈,越顯得她自身鮮艷,烏黑的眉眼和殷紅的唇,秀媚天成,可又生了一顆觀音痣,再添上她無可挑剔的神態,便無一處不端莊。

這樣的姑娘,必然剛柔并濟,可進可退,是位大姐姐、好母親,撐的起門庭,攢的下家業。

在她的笑容下,莊景感覺到了自己的虛弱和遲鈍。

“解姑娘,你......你胖了點兒......”

解時雨笑了一聲,走上前去將窗戶打開,外面的風吹進來,將屋中的沉悶一掃而空。

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會順著風悄悄的往外鉆。

“莊公子,”解時雨對著莊景深深一福禮,“我這一趟來,也不兜圈子,是關于解召召的事,想請你出面作證,給陸大人一個清白,

不管你開出什么條件,只要我能做到,必定盡全力達成。”

莊景凝視著她:“你能來,我也沒想到,坐下說話,條件......其實我想要的東西,挺簡單。”

他臉上透出兩團淡淡的紅色,眼睛也水光泛濫,開始心旌搖曳。

解時雨聽了這話,從善如流的坐下,心想這簡單兩個字,恐怕是指他的簡單,而不是她的簡單。

不過眼下想這個沒有意義。

她看了一眼窗外,風吹云動,便對莊景笑了笑:“沒想到,我還有和你平平靜靜坐在這里說話的時候。”

莊景也笑了一下:“其實我也沒想到,我這算不算是否極泰來?”

隨后,他又對解時雨道:“讓我上公堂給陸大人洗清名聲,那我的名聲便萬劫不復了,你覺得什么樣的條件才能彌補我?”

解時雨含著一點笑意:“但憑你開口。”

莊景思忖了片刻:“其實……你跟我都是心知肚明的,說的太明白,反而沒意思,

只是我沒想到,你為了陸大人,能夠做到這個地步。”

解時雨沒言語。

莊景又道:“你要想清楚,為了給陸大人洗脫這個名聲,你就把自己給......等陸大人回來,你們這樁婚事,可就罷休了。”

他盯著解時雨,想從她臉上找出一丁點的遲疑和猶豫,以此來證明她和陸卿云也并非情比金堅。

凡是男女之情,又有幾個禁得住考驗。

然而解時雨不假思索的答道:“這是我和陸大人之間的事,你不用擔心。”

莊景聽這話,將頭垂了下去,心想我自然是很愿意做你的英雄,拯救你于水火之中的。

想到這里,他又想起過去,也沒過去多久,就是在云州的時候。

那時候他為了解時雨和陸卿云的事徹夜難眠,每每看到這兩個人,一顆心都和油煎一樣。

那個時候,他在想什么?

他想她和陸卿云在一起就不體面了,頭發衣裳都亂糟糟的,陸卿云也隨便的很,就知道弄點心塞給她吃。

俗,太俗。

要是他和解時雨在一起,必定是琴棋書畫,觀雨賞雪。

只是沒想到,他的愿望,竟然在這個時候要實現了。

他要不要納解時雨為妾?

還是直接休了文花枝娶解時雨為妻?

解時雨對他的心會不會像對陸卿云一樣?

無數個念頭在他心里開了鍋,咕嚕咕嚕的翻滾,他從這上面又想到了陸卿云。

陸卿云回來之后,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會怎么對付他?

還有解召召,解召召會不會來找他?

他發瘋似的轉動念頭,顯得心事重重,解時雨并不催促他,等了半晌,他才開口。

“我認識解召召的時候,其實才十六歲,她那時候二十五。”

十六歲的莊景,情竇未開,倒是先愛上了美。

他每天出門,必定將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花蝴蝶似的到處飛,這一飛,就飛到了解召召手里。

第一次見解召召,是他在朱家走錯了路,從繁華的前院走去了荒蕪的后院。

后院里一間小屋子開著窗,露出一個女子的側影。

這女子臨窗梳頭,纖細的手指將頭發攏到一側,另一只手拿著梳子,一下一下的將頭發梳直。

她動作平常,但是只要拿著梳子的手一動,鼓脹的胸脯就挺立出來,寬大的衣袖一落而下,露出雪白的臂膀。

莊景未經人事,又值年少,見此情形,當即漲的滿臉通紅,憋著一口氣在胸腔中十分難受,自己也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只知道起身就走。

他剛一起身,梳頭的女子就發現了他,攏了衣裳,她也不回避,笑語嫣然道:“你是哪家的小郎君?”

莊景不敢答話,緊張的埋頭就走。

心里揣著這一股莫名的緊張,他一路疾走,然而走了沒多遠,他又遇到了這女子。

這女子連個侍女也沒帶,孤身一人,頭發松松的挽了個髻。

“不用慌,我是朱遙的夫人,”女子笑道,“你走錯了,我送你出去。”

她說著,并肩站到了莊景身側。

“這后頭沒怎么修葺,里面岔路多的很,一不留神......”

風吹起來,莊景只覺得鼻尖都是香氣,一個不留神,就將手里拿的扇子跌到了地上。

女子將扇子拾起來,遞到他手里。

一雙好手,手若柔荑,指若蔥削,膚若凝脂,兩只手腕上帶著一對沉甸甸的玉鐲,齊齊伸到莊景面前。

莊景連忙攤開手去接,扇子落在他手心里,她的手指也落在他手心里,羽毛似的輕輕騷動了一下。

是有心還是無心?

莊景抓著扇子,心猛地一跳,不敢抬頭,甚至不敢在和這女子并排走,落后了一步。

“我聽人說起過你,”女子卻像是未曾留意,“你是不是承恩伯府的二哥兒?我不僅年紀比你長許多,就連輩分也長你一輩呢。”

她慢慢的說,慢慢的走,將這一條短短的路走的十分漫長。

莊景耳朵里聽著她的笑語,眼里看著她雪白的脖頸,鼻子里聞著她身上的香氣,腳下踩了云似的輕飄。

等分別之后,他心里忽然涌起一大股莫名的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