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武看到忽然冒出來的福生,卻是一怔,下意識地說了一聲:“贊公子。”
福生的相貌與歐陽贊有四五分相像,但畢竟是兩個人,熟悉與不熟悉的人都不會認錯。
這二十年來,三武都在尋找歐陽贊,執念太深,
甫一看到與歐陽贊有幾分相似的福生,一時恍惚,誤以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家公子。
但是三武很快便平靜下來,二十年了,公子人到中年,不可能還是這般年輕。
三武再仔細去看,便發現眼前的少年并非歐陽贊,
他不禁失望。
而福生在聽到那一聲“贊公子”時,立刻猜到,這人應是認識父親的。
大武二武提起歐陽贊時,稱“大老爺”。
但是福生曾經聽莫語說起過,在他尚未出生之前,家里人稱呼父親為“贊公子”,后來有了福生這個小公子,歐陽贊也榮升為“大老爺”。
贊公子,是昔年家里下人們對歐陽贊的稱呼。
看著面前膚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福生想到了一個人。
“三武,你是三武!”
這場相認在措不及防下發生了,三武幾番生死,終于找到了歐陽贊,并且還見到了福生。
三武找來侍衛的衣裳,將歐陽贊父子混在侍衛隊里,趁著換防的機會出宮,
三人出宮之后,福生按照飛魚衛留下的暗號,去了接應的地方。
到了地方,他立刻發現有些不對,
可是已經晚了,三人被俘。
楚懷曾經做過飛魚衛撫監,他對飛魚衛的行事風格以及各種暗號非常熟悉,早在數日之前,他便發現了飛魚衛的蹤跡,一路追蹤到此,布下暗防,等待魚兒上鉤。
那日,楚懷見到了歐陽贊父子,他們談了很久。
三武是四王子的侍衛,他現在不能走,楚懷答應放歐陽贊離開,但是他要歐陽贊幫他辦一件事,送一封信。
楚懷并非是信任歐陽贊,而是他把福生留下做了人質!
他讓歐陽贊回到大魏之后,想辦法將這封信交給大魏皇帝。
這封信是楚懷的投名狀,同樣,
他也在用這封信來試探大魏皇帝。
歐陽贊已經知道他失蹤之后發生的事,兒子被拐,
妻子早亡,
老母被欺,若不是有定國公齊慰,即使他茍活到被救出去的那一日,也見不到自己的兒子了。
雖然與定國公齊慰素不相識,但是歐陽贊卻已經對齊慰無比信任。
他到了大魏之后,假扮成商人嘎魯,小心翼翼,不敢表露身份,他進京見到齊慰,發現屏風后面似是有人,歐陽贊才徹底放下心來。
屏風后面的人,要么是皇帝,要么就是太子。
那晚,歐陽贊假扮成王懷,與慶王相見,慶王被擒,歐陽贊功不可沒。
而在韃剌,四王子以韃剌王的性命,要挾各大部落擁立他,正當他得意忘形時,楚懷與三武里應外和,一舉粉碎了四王子的政變。
齊慰帶著圣旨前來,帶回了小汗王,
也帶回了福生。
皇宮。
太子將忠勇王的折子呈給皇帝,笑著說道:“這次跟隨忠勇王進京的,除了韃剌的貴族子弟,還有忠勇王的三個弟弟,以及他的姐姐八公主。”
皇帝把折子看完,眉頭輕蹙:“忠勇王讓朕給他的姐姐賜婚?”
什么賜婚,就是要送那什么八公主過來和親。
忠勇王年紀小,他不敢求娶大魏貴女,便把他的姐姐送來和親。
皇帝冷哼:“這是楚懷給他出的主意?”
太子微笑:“想來是吧。忠勇王帶來的兄弟,最大的八歲,最小的只有五歲,那些比他年紀大的哥哥們,死的死,囚的囚,幸運的一兩個,據說也稱病不出,不敢造次了。”
皇帝嘆道:“阿木勒弒父弒兄的時候,怕是做夢也想不到,報應來得這么快。”
太子說道:“對了,小七見過忠勇王,也見過那位八公主,還和他們打過架。”
“哦?小七贏了?”皇帝問道。
太子......父皇,您不是應該問問,他們為何會打架?
“小七沒有吃虧,當時忠勇王還是十二王子,年幼無知,被大王子利用,八公主刁蠻任性,出手傷人,用鞭子抽打小七,不過小七武功了得,八公主沒能得手。”太子解釋。
皇帝不悅,打他兒子,還想和親?
不用想也能知道,忠勇王一定非常嫌棄這位八公主,所以索性讓她發揮最后一點作用,送到京城和親。
太子笑著說道:“想來直到現在,忠勇王也不知道當年他遇到的人是大魏親王。”
兩天后,忠勇王呈上的折子有了回音,他的三位兄弟分別被封分壽平伯、壽安伯和壽康伯。
從封號就能看出,皇帝是要讓他們老老實實安享福壽。
隨行的十幾位韃剌貴族子弟,免試進入京城書院讀書,在書院讀滿三年,可參加科舉,或由書院優先推薦進入國子監。
八公主正式冊封為遂平郡主,賜居京城。
無論是三位伯爺,還是遂平郡主,都是只有封號,沒有俸祿,遂平郡主也沒有封地,但是每年宮里會有賞賜,皇帝還給遂平郡主在京城賜了一處宅子做為郡主府。
這已經是給足了忠勇王的體面,遂平郡主卻很不高興。
她才不想給老皇帝做妃子,她是沖著太子來的,可現在大魏皇帝卻遲遲沒有將她賜婚給太子,反而封她做了郡主。
可是小十二這個窩囊廢,卻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已經準備在宮宴之后便帶著三個弟弟動身回韃剌了。
遂平郡主讓人去請忠勇王過來,可是忠勇王卻很忙,忙著聽曲,忙著看戲,忙著品嘗美食,忙著逛街買買買。
大魏帝都太繁華了,忠勇王覺得過去的十年全都白活了,如果不是家里還有王位要繼承,他也想長居京城了。
皇長孫柴浩和他的小伙伴們去二郎廟,這地方他們常來,不過今天卻是奔著看倭人來的。
那些倭人剃光頭,只在頭頂留一撮頭發,大晴天也穿木屐,雖然身材矮小,但是表演角抵時卻非常靈活,柴浩的巴掌都拍紅了,索性把陸小少爺的大腿拍得啪啪響。
這是,周小白擠了過來:“那邊有個人傻錢多的,胸口碎大石,他給了一錠金子,足有十兩重,把那王老二嚇得差點泄了真氣,被一捶砸死。”
王老二就是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算是二郎廟的名人。
柴浩的豎起一根眉毛,十兩金子,這么大方?
皇長孫最近手頭有點緊,最想遇到的就是有錢人。
他大手一揮,小伙伴們呼啦啦地跟著一起去看胸口碎大石,小滿原本還想看倭人角抵,可是大家都去,他也只好一起去了。
那位人傻錢多的,就是忠勇王。
忠勇王遠遠地見過柴浩,可是在他看來,大魏的人長得全都差不多,都是細皮嫩肉,白白凈凈,還是他身邊的隨從悄悄告訴他,這位便是大魏的皇長孫,太子的嫡長子。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柴浩和他的小伙伴們,每天吃最貴的,喝最貴的,玩最貴的,買最貴的,柴浩得了幾塊成色很好的寶石,周小白得了一柄寶劍,小滿得了幾本古書,陸小少爺得了一張名畫,陶小少爺得了一對雪白的長毛哈叭狗。
當然,他們也送給忠勇王很多禮物,柴浩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寶,周小白送的是一對胖墩墩的無錫大阿福,小滿送的則是他姐和他最新刻印出版的新書,送了十本,陸小少爺送的是親手做的風箏,陶小少爺送的是兩只拿在手里把玩的核桃。
忠勇王對這些禮物愛不釋手,尤其是周小白送他的無錫大阿福,別看是泥捏的,可是脖子上彈簧,腦袋搖搖晃晃,好玩極了。還有那只風箏,陸小少爺教給忠勇王怎么放風箏,忠勇王的三個弟弟看到后,跑到街下把一個攤子的風箏全都買了下來。
除了風箏,忠勇王和他的三個伯爺弟弟還買了很多玩具,足足裝滿兩大車,另外還有綾羅綢緞、jing美瓷器,驛館里像過年一樣,到處都是小孩子的歡聲笑語。
遂平郡主氣得咬牙切齒,她終于找到機會,把忠勇王拽到她的屋里,質問道:“我聽說你整天都和皇長孫在一起玩,那我進宮的事,你安排得如何了?”
忠勇王現在滿腦子都是玩玩玩、吃吃吃、買買買,早就把遂平郡主要進東宮的事情拋到了九霄云外。
“進東宮好像也不太好吧,太子很寵愛皇長孫的額娘。”這是小滿告訴忠勇王的,小滿還說,皇后也很喜歡太子妃,太子妃在宮中的地位很高。
見遂平郡主沖自己瞪眼睛,忠勇王忙道:“你若是嫁到宮里,太子妃一定會欺負你,漢人宮里的規矩非常嚴格,我聽說經常會有人被活活打死。”
遂平郡主拍拍纏在腰上的鞭子,冷笑道:“那什么太子妃,不過就是個弱不禁風的漢人女子,她敢欺負我,我用鞭子抽死她。”
忠勇王還想勸她,可是遂平郡主卻沖他橫眉怒目,一副要揍他的樣子。
忠勇王縮縮脖子,以前八姐只對六哥一個人好,后來六哥廢了,八姐很生氣,脾氣越來越大,動不動就用鞭子抽人,她身邊的侍婢,已經被她抽死兩個了。
楚懷提議讓遂平郡主來大魏和親的時候,忠勇王還有些舍不得,他只有這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姐姐了,他不想讓姐姐嫁得這么遠。
可是現在,忠勇王忽然慶幸把遂平郡主留在京城了,他現在已經是汗王了,可是姐姐對他還是過去的態度,一點也沒有把他放在眼里,姐姐心里還是只有六哥,哪怕六哥已是殘廢。
忠勇王嘟嘟嘴,他已經決定了,無論遂平郡主能不能嫁出去,嫁人后過得好不好,他都不會允許她再回到韃剌。
與忠勇王同來的那十幾位貴族子弟,因為要留在京城讀書,所以現在正在置辦宅子,他們都是一擲千金的有錢人,連帶著他們看上的宅子,也跟著水漲船高,李綺娘趁機出手了幾處宅子,狠賺了一筆。
齊慰對自家夫人賺錢的本事佩服不已,李綺娘現在身子越發沉重,連李食記也不去了,坐在家里還能賺得杯滿缽溢。
福生只是回去見了祖母一面,便去了千味居,告訴周萬千,他要過幾天再回家,然后便去了詔獄。
歐陽贊在詔獄里待了幾天,福生便陪了幾天,還帶來了筆墨紙硯和幾本書,這些天陪著父親讀書練字,韓峰看得心里酸溜溜的,他兒子若是有福生一半的孝心,他也心甘情愿在詔獄里住著。
柴晏奉岳母之命,來給歐陽贊父子送吃食,韓峰便趁機把他拉到一邊,笑容猥瑣:“王爺,您這位連襟是個人材,如果放到金吾衛,那就是大材小用。”
柴晏:好在岳父之前就和我說過你對福生不安好心,否則,看你這副賤樣,本王還以為你要對我圖謀不軌。
“岳家的事情,本王插不上嘴。”柴晏拂袖而去。
韓峰看著他的背影,uu看書氣得直磨牙,他就是想讓福生來飛魚衛而已,怎么搞得像是他要拐賣人口一樣?
又過了幾日,飛魚衛針對歐陽贊的審查終于結束,歐陽贊所說一切屬實,這些年他在韃剌是被囚禁,他沒有叛國的行為。
得知歐陽贊可以回家的消息,小滿和周小白早早就到了飛魚衛撫司衙門外面,歐陽贊和福生是先被送到撫司衙門,從撫司衙門辦了手續才能出來。
父子二人走出衙門大門,迎面便看到兩個小少年飛奔著跑過來。
“福生哥哥!”
“姐夫!”
聽到這一聲姐夫,福生臉上微紅,連忙向歐陽贊介紹小滿和周小白。
小滿靜靜地打量歐陽贊,父親說得沒錯,歐陽贊果然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更難得是這通身的氣度,被囚禁了這么多年,卻依然從容磊落,卓而不凡。
二人給歐陽贊行禮,小滿指著不遠處的馬車,說道:“歐陽世伯、福生哥哥,老夫人也來了,就在馬車上。”
聽到老母親親自來接他,歐陽贊鼻頭酸楚,一股淚意涌了上來,他如同一個孩子,飛奔著沖向馬車,莫語和大武、二武,連同聞訊從平城趕過來的武杰武瑞,齊齊濕了雙目,哽咽著說不出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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